耿南仲不以为意的一笑:“三日功夫,萧言难道是神仙不成?叔通兄也不必多虑了,还是与我好好琢磨以下这份平乱之后的奏章才是…………此刻大局已定,再不至于有什么变故”
宇文虚中勉强一笑,认真的看着耿南仲:“希道兄,莫怪我多虑,眼前之事,未必就一切都如你我所愿再看罢,再看罢…………不过有一要紧的是,再不能让武臣之辈如此挟制朝廷了。此次无论如何,西军之间隔阂已生,我辈要真想在朝堂当中站稳脚步,将来更有所展布,姚古此人,必须牢牢握在掌中,全力扶植于他”
雨声当中,宇文虚中声音清冷,斩钉截铁的一字字说完,紧紧身上披着的狐裘,转头就下了小楼。而耿南仲呆呆的听着,忍不住看了外面雨幕一眼。似乎想在雨幕尽头,找到那个从未谋面的萧言一般。
难道这叔通兄,还真的以为萧言会生出什么变数出来?从汴梁老公相始,到这里的老种,现在再加上一个宇文虚中,怎么就这么看重萧言?
又是一队追骑从侧后逼近,耶律大石所布下的逻骑警戒线从发现张显他们开始,就不断的将一队队哨探调出来紧紧咬住他们。
这些追骑每一队不过二三十骑,正好是大辽正规骑军中一队的编制。在各自军将带领下,不断应命从其他地方赶来,加入追击张显所部的行列当中。
刚开始几队,尚是一旦赶到,就催趱马速,要上前和张显他们这支军马厮杀一场。张显每次都将自己麾下那十余骑貂帽都亲卫甲士遣出,往往一个冲锋就打散了他们。这些已经在燕地打足一年的剽悍大宋轻骑,每一次反击都玩出了花样。
一开始这些追骑挤成一团,蜂涌而上。貂帽都亲卫的反击就从两翼张开,从他们队列两边掠过,对在队列外面的追骑施加杀伤。这些追兵在貂帽都亲卫呼啸掠过,落马十余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际,这些貂帽都亲卫就在如此泥泞的地面上玩出了高速掉头的花活,再回头杀上一轮。这一来一去两次掠袭,往往就能将追来一队敌骑杀伤一半左右。遭受如此伤亡这队追骑也就丧失战斗力了。
下面再来一队学了乖,将冲击队列拉开,排得疏散,正面大而纵深浅。这些貂帽都亲卫就迅速合拢在一起,排成锋矢冲击阵势。运动中就将阵型变幻了。一次冲击就能凿穿追骑,再向两翼席卷,同样短暂交手,对对方就是杀伤近半。
骑军对战,不比步军厮杀。步军就算战力不如另外一方,只要军将有平均水准的约束能力。步军作为个人在军阵当中没有什么自由活动空间。这样堆上去用人命填也能和一个高明许多同样结阵的对手相持一阵,往往都是在军将约束不住的情况下才告溃散,接下来被敌人追击才是一场战事当中死伤数中的大头。
就算战场经验不如另外一方,厮杀本事也弱于另外一方。步军结阵而战,也不是轻易能分出胜负的。
而骑军对战就是截然不同,特别是这小股轻骑之间的互相绞杀。看的就是你马上本事,看的就是你控马如何,看的就是你骑战有多少经验军将再有心,也难以约束机动空间巨大,进退都很迅捷的骑军手下。一旦这方面不如人,那就是马上就能被冲散打垮,麾下各行其是,再难捏合在一处。
萧言麾下这些貂帽都亲卫甲士,自从北伐以来,什么样的骑战没有打过,什么样的强悍对手没有碰到过?数十场拼杀出生入死下来,一个个都已经是难得的骑战老手了。聚散自如,马上击刺砍杀准确而且稳定。和耶律大石杂凑起来,匆匆训练了一个月不到时间的手下哪是远远高出。更不用说这些貂帽都亲卫甲士,不论是坐骑还是兵刃或者身上甲胄,同样高出对手一筹
耶律大石麾下这些轻骑,郁闷的发现,他们当日也号称乡里好汉了,不少人也经过战阵。骑得劣马,开得硬弓,马上击刺也勉强来得。和这些号称不会骑马的南蛮子骑军对阵,结果从头到尾都是束手束脚,轻易就被对手杀了个人仰马翻每一次这些对手都能打在自家队伍薄弱处,转眼间就能给予他们最大杀伤,等晕头转向的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抱着马脖子掉头就跑了,而那些宋军骑军已经呼啸着回转,得意洋洋的退回去了。
直娘贼,这些宋人骑军怎么都跟女真鞑子那些精骑差不多了?这还有没有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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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显始终就在队列当中,这个时候不是他逞勇的时候。也不是放慢大队速度和追骑对圆的时候,他只能将自家麾下那十余名貂帽都亲卫一次次派出,一次次将追骑打散逐退。自家大队,始终保持一定速度滚滚向前。
这一次追骑又被貂帽都甲士打散,除了两三人拖后哨戒,其余人回返队列,调换损坏的兵刃,有条件的再换一下坐骑。喘息一口气,等着下一次厮杀。
这些貂帽都亲卫退回,个个衣甲残破,却不见多少血迹。雨水太大,都冲掉了。但是从他们身上甲胄大大小小的缺口,却能看出几次冲杀下来,绝不轻松。不少人已经负创,只是看不见多少血迹罢了。每个人都是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着,轻易平复不下来。
一名貂帽都亲卫坐骑奔行已经显得踉踉跄跄,临近队列的时候突然前腿一软,嘶鸣着倒地。他身边袍泽手快,一把扯住他,用力就将他拉上了自家乘马。那失马的貂帽都亲卫刚才骑着的已经是他的备马了,再没替换的。骂骂咧咧的回归阵中,目光只是在老种麾下亲卫坐骑打转,突然扯着一个坐骑相当不错的老种麾下亲卫甲士问道:“哥哥,你可能将坐骑调换给俺?你们反正也是只朝前赶路,用不着厮杀。就算两人骑一匹也不值什么,卸了盔甲就减了份量了。俺在后厮杀,总不会让来敌伤到你就是,如何?”
那亲卫甲士还是一个使臣身份,吃这一问,脸涨得通红。他们这些老种麾下亲卫自恃其实也颇高,马上步下都算来得。但是这些貂帽都的亲卫刚才几场厮杀,看得每个人都是目瞪口呆。那个小白脸也似的张副都虞侯,也当气。说了只要遇敌就是他们冲杀在前,结果也果然如此
这下将老种麾下那些亲卫都臊得抬不起头来,不过也是深深佩服。当兵的也简单,佩服的就是好汉。要是用他们来迎敌,决没有那么干脆利落的一次次飞快将追骑逐退,说不定还得被对手纠缠上,绝不会象现在这样大队行程丝毫不曾放缓。这些萧言麾下轻骑,当日多是胜捷军出身,底细老种麾下自然深知,半年不见,竟然变得如此强悍怪不得老种相公这般看重这位萧宣赞
那使臣目光望向自家军将,那老种麾下亲卫军将就在张显身边,转回头来吩咐一声:“应该还有备马,你将自己坐骑让给他,找备马骑上,跟紧大队”
那使臣不吭声的将马匹让出,好容易找到一匹备马骑上,在背后几乎是大声嘟囔:“俺们又不是不能打仗,凭什么就将自家好马让出来?下一次来敌,让俺们去当就是,省得这般被人瞧扁”
那老种亲卫军将脸色顿时就多了一层铁青之色,向身旁并辔向前疾行的张显道:“张兄弟,下次就让俺们临阵罢俺们也是经年厮杀,老种相公都引为心腹的,说什么也不能在贵军面前弱了泾源军的名头”
张显警惕的目光只是扫视着左右,似乎要看穿这层层雨雾一般。虽然他从军经验比这位老种亲将浅,可是恶战却经历得只多不少骑战经验,更是远远超过。当下就是摇头:“没那么简单没料想到,耶律大石居然整练出了这么多还算能得一用的兵马几次追袭想缠住俺们不成,他们自然会改变策略。他们马力比俺们充足,说不定会集结一支大队赶到前面去后面次第追来的兵马,也会越集结越多,在合适地方,前后夹住俺们到时候有哥哥你厮杀处,现在尽量保持些气力,恶战还在后面”
大雨当中,那员军将脸热得似乎能冒出腾腾的白气,听张显这么一说,就不再多问什么了。西军北伐以来,除了白沟河那一场惨败,还有环庆军在高粱河左近的覆灭。没有打任何一场硬仗,泾源军为西军中坚,他们这些老种亲卫更号称泾源军中精锐,再度北上以来几乎是舒舒服服的走到燕京城中的。可是如张显他们,却不知道打了多少恶仗就算此次前往萧言军中,说是让他们保护张显这十余人,结果却是张显反过来保护他们
这军将也是家中世代从军的,西军也向来以大宋立国百年征战时间最长,厮杀最苦也自傲,这个时候却惭愧无地,只能自言自语的嘟囔:“俺们也是厮杀汉,俺们也是厮杀汉,和辽狗拼命,俺们也不弱似别人,俺们也不弱似别人”
情形发展,正如张显所料,后面追骑已经不再向前涌来,只是远远的监视着张显他们前行。一队队的追骑加入,慢慢已经有一两百骑。在雨幕远处看不见的地方,更不知道有多少追敌正越过张显他们队列,超越到前方去,等待合适的时候,前后夹击这一支已经在雨中奔波了七八个时辰,还厮杀了好几场的小小宋军队伍
张显他们前行速度,一直因为不敢使尽马力而刻意控制着,再加上大雨。再遭逢敌军哨探轻骑之后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过走出去三十多里。再往前,差不多就是萧言张开的轻骑警戒幕可以控制的区域。这一代已经少见复辽军立下的破烂营寨,眼看就要穿透复辽军绵延数十里的控制范围
张显精神也绷得越来越紧,知道恶战就在眼前。因为对手再不发动,就来不及了他心中也在暗暗焦躁,放在平日天好,纵马疾驰,早就奔出去老远。更不用说没有大雨阻隔轻骑哨探的活动范围与视线,说不定这个时候已经和萧言大营派出的轻骑哨探接应上了。一旦有五十骑萧宣赞麾下精锐,耶律大石这支匆匆整练出来的队伍,如何留得住他?
现在却什么也不必说了,只能埋怨自己运气不好。就是萧宣赞也没料到耶律大石在这短短时间,居然能拉出数达几百调度如意,可以一战的骑军队伍出来耶律大石这厮,真是整军练军,还能统而野战争胜的帅才
到了此时,张显也不必再节省马力了,呼啸一声,队列中所有人都鼓起最后马力气力,向前疾驰。连那些老种亲卫,都老实服从号令。随他指挥而动。转瞬之间,这支军马已经冲开雨幕,来到一处空旷所在。
此处地方正西面是一个不高丘陵,其他地方都是平坦。只有南面有稀稀疏疏的小树林。地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地力流失,碱从地底下翻了上来,大雨之中比起其他地方这地面要结实许多,正是纵马驰骋厮杀的好所在。
从雨幕当中向前望去,正有一条黑线也似的骑军队列横在小丘之下。人马在雨中都吐着长长的白气,这个时候似乎喘息已定,正以便步向前迎上。怕不有一百三四十骑军马,打着的也是耶律大石中军认旗。领军将领,正是耶律大石麾下管骑军将,他得了耶律大石将领之后,从营中抽调生力,拼了老命才赶到前头,当在了张显他们去路之前
张显顿时扬手,全军次第放慢马速,转为便步。战马重重喘息着,马肚带都因为消耗太大而变得有些松了。张显骑在马上回头望去,后面追来的大队更多,已经到了两三百骑的规模。只不过一路跟着追过来,消耗也不轻,这个时候横在后路也结成队列,从后面稍稍加快了一些速度压迫而来。
前面后面都是敌人,自己这些军马已经相当疲惫,就算想绕开他们,也绝逃不了多远。现下却又如何是好?自家性命事小,误了宣赞的大事却是百死莫赎
十余名他带出来的貂帽都亲卫猬集在他身边,人人都开始紧马肚带收拾扎束身上,连干粮都抛掉了给坐骑减轻重量,准备决死一拼。大家都没吭声,知道眼前已经是紧要关头。那老种亲卫军将却一拍张显肩膀,朝他笑道:“张家兄弟,却不知道你行几,也不好称呼,只好叫声兄弟就罢了…………这后面追骑,就交给俺们罢。冲杀的本事,俺们不如你们,但是要回头拦住他们死战,倒是绰绰有余。要是你们弟兄有马力不足的,尽可以和俺麾下儿郎拣有气力的坐骑调换…………这些坐骑,还是多托福你们打垮萧干之后得来的不要误了老种相公交代的差遣要紧”
张显一震,却没想到这个一直不服气自家年轻,牢不断,架子也着实不小的老种心腹亲将,这个时候却挑了断后的差使
向前冲击,以快打快,冲出去总还有些机会。可是留下断后,马速降低,前敌后敌合成一股的时候,再想脱身,却又难上了十倍
那老种麾下亲卫军将看着张显神色,笑吟吟的道:“怎么,许你们卖力厮杀,就不许俺们泾源军死战不成?这一路行来,已经见到了你们萧宣赞麾下本事,俺们西军成军百年,却也不是安逸出来的声名俺们祖辈一代代在大宋边陲化为白骨的时候,你们萧宣赞还不知道在什么地界里呆着呢”
他麾下儿郎顿时应和:“就是这个道理别人能厮杀,好似俺们西军就是一直享福来着。这名声,还不都是打出来的”
“你们就朝前冲杀,后面全是俺们照应。西军声名要紧,可不能给一个才立半年的神武常胜军给盖下去了”
“这次北伐,实在闷气,今日倒是可以痛快厮杀一场”
西军自然有其骄傲在,自然有其光荣历史在。只不过近十余年来,渐渐因为失却外敌磨砺而黯淡下来。可是张显等十余名貂帽都亲卫冒雨疾行百里,厮杀恶斗连场,却将西军上下这份骄傲,又再度激发了出来
那老种亲卫军将一推张显,给他马加了一鞭,张显坐骑顿时就向前窜出。那十余名貂帽都亲卫顿时紧紧跟上。马上每人都不住回头,那老种亲卫军将还在那里向张显交手:“俺叫曲端他日汴梁相逢,再请兄弟吃酒”
在后面泾源军老种亲卫的呼喊声中,张显不再回顾,将马槊摘下夹在腋下。身子伏在马鞍上,最后摸了一下胸前那书信放置处。催趱马速,直直向着迎来的耶律大石所部冲击而去。十余名貂帽都亲卫也如张显一般动作,倾盆大雨之中,这十余名甲士,直直就撞入面前大队敌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