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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五 错调情贾母詈女 误告状孙郎得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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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妇女轻自缢,就里别贞淫。若非能审处,枉自命归阴。

话说妇人短见,往往没奈何了,便自轻生。所以缢死之事,惟妇人极多,然

有死得有用的,有死得没用的。湖广黄州蕲水县有一个女子陈氏,年十四岁嫁与

周世文为妻。世文年纪更小似陈氏两岁,未知房室之事。其母马氏是个寡妇,却

是好风月淫澜之人。先与奸夫蔡凤鸣私通,后来索性赘他入室,作做晚夫。欲心

未足,还要吃一看二。有个方外僧人性月,善能养龟,广有春方,也与他搭上了。

蔡凤鸣正要学些抽添之法,借些药力帮衬,并不吃醋撚酸,反与僧人一路宣淫,

晓夜无度。有那媳妇陈氏在面前走动,一来碍眼,二来也带些羞惭,要一网兜他

在里头。况且马氏中年了,那两个奸夫见了少艾女子,分外动火,巴不得到一到

手。三人合伴,百计来哄诱他,陈氏只是不从。婆婆马氏怪他不肯学样,羞他道:

“看你独造了贞节牌坊不成!”先是毒骂,渐加痛打。蔡凤鸣假意旁边相劝,便

就捏捏撮撮撩拨他。陈氏一头受打,一头口里乱骂凤鸣道:“由婆婆自打,不干

你这野贼事,不要你来劝得!”婆婆道:“不知好歹的贱货!必要打你肯顺随了

才住。”陈氏道:“拚得打死,决难从命!”蔡凤鸣趁势抱住道:“乖乖,偏要

你从命,不舍得打你。”马氏也来相帮,扯裤揿腿,强要奸他。怎当得陈氏乱颠

乱滚,两个人用力,只好捉得他身子住,那里有闲空凑得着道儿行淫?原来世间

强奸之说,原是说不通的。落得马氏费坏了些气力,恨毒不过,狠打了一场才罢。

陈氏受这一番作践,气忿不过,跑回到自己家里,哭诉父亲陈东阳。那陈东

阳是个市井小人,不晓道理的,不指望帮助女儿,反说道:“不该逆着婆婆,凡

事随顺些,自不讨打。”陈氏晓得分理不清的,走了转来,一心只要自尽。家里

还有一个太婆,年纪八十五了,最是疼他的。陈氏对太婆道:“媳妇做不得这样

狗彘的事,寻一条死路罢,不得伏侍你老人家了。却是我决不空死,我决来要两

个同去!”太婆道:“我晓得你是个守志的女子,不肯跟他们狐做。却是人身难

得,快不要起这样念头!”陈氏主意已定,恐怕太婆老人家婆儿气,又或者来防

闲着他,假意道:“既是太婆劝我,我只得且忍着过去。”是夜在房,竟自缢死。

死得两日,马氏晚间取汤澡牝,正要上床与蔡凤鸣快活,忽然一阵冷风过处,

见陈氏拖出舌头尺余,当面走来。叫声“不好了!媳妇来了!”蓦然倒地,叫唤

不醒。蔡凤鸣看见,吓得魂不附体,连夜逃走英山地方,思要躲过。不想心慌不

择路,走脱了力。次日发寒发热,口发谵语,不上几日也死了。眼见得必是陈氏

活拿了去。此时是六月天气。起初陈氏死时,婆婆恨他,不曾收殓。今见显报如

此,邻里喧传,争到周家来看。那陈氏停尸在低檐草屋中,烈日炎蒸,面色如生,

毫不变动。说起他死得可怜,无不垂涕。又见恶姑奸夫俱死,又无不拍手称快。

有许多好事儒生,为文的为文,作传的作传,备了牲礼,多来祭奠。呈明上司,

替他立起祠堂。后来察院采风,奏知朝廷,建坊旌表为烈妇,果应着马氏“独造

牌坊”之谶。这个缢死,可不是死得有用的了?莲花出水,不染泥淤。均之一死,

唾骂在姑!

湖广又有承天府景陵县一个人家,有姑嫂两人。姑未嫁出,嫂也未成房,尚

多是女子,共居一个小楼上。楼后有别家房屋一所,被火焚过,余下一块老大空

地,积久为人堆聚粪秽之场。因此楼墙后窗,直见街道。二女闲空,就到窗边看

街上行人往来光景。有邻家一个学生,朝夕在这街上经过,貌甚韶秀。二女年俱

二八,情欲已动,见了多次,未免妄想起来。便两相私语道:“这个标致小官,

不知是那一家的。若得与他同宿一晚,死也甘心。”

正说话间,恰好有个卖糖的小厮,唤做四儿,敲着锣在那里后头走来。姑嫂

两人多是与他买糖厮熟的,楼窗内把手一招,四儿就挑着担,走转向前门来,叫

道:“姑娘们买糖?”姑嫂多走下楼来,与他买了些糖,便对他道:“我问你一

句说话:方才在你前头走的小官,是那一家的?”四儿道:“可是那生得齐整的

么?”二女道:“正是。”四儿道:“这个是钱朝奉家哥子。”二女道:“为何

日日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四儿道:“他到学堂中去读书。姑娘问他怎的?”

二女笑道:“不怎的,我们看见问问着。”四儿年纪虽小,倒是头会意的人,

晓得二女有些心动,便道:“姑娘喜欢这哥子,我替你们传情,叫他来耍耍何如?”

二女有些羞缩,多红了脸,半晌方才道:“你怎么叫得他来?”四儿道:“这哥

子在书房中,我时常挑担去卖糖,极是熟的。他心性好不风月!说了两位姑娘好

情,他巴不得在里头的。只是门前不好来得,却怎么处?”二女笑道:“只他肯

来,我自有处。”四儿道:“包管我去约得来。”二女就在汗巾里解下一串钱来,

递与四儿道:“与你买果子吃。烦你去约他一约,只叫他在后边粪场上走到楼窗

下来,我们在楼上窗里抛下一个布兜,兜他上来就是。”四儿道:“这等,我去

说与他知道了,讨了回音来复两位姑娘。”三个多是孩子家,不知甚么利害,欢

欢喜喜各自散去。四儿走到书房来寻钱小官,撞着他不在书房,不曾说得,走来

回复。把锣敲得响,二女即出来问,四儿便说未得见他的话。二女苦央他再去一

番,千万等个回信。四儿去了一会,又走来道:“偏生今日他不在书房中,待走

到他家里去与他说。”二女又千叮万嘱道:“不可忘了。”似此来去了两番。

对门有一个老儿,姓程,年纪七十来岁,终日坐在门前一只凳上,朦胧着双

眼,看人往来。见那卖糖的四儿在对门这家去了又来,频敲糖锣;那里头两个女

人,但是敲锣,就走出来与他交头接耳。想道:“若只是买糖,一次便了,为何

这等藤缠?里头必有缘故。”跟着四儿到僻净处,便一把扯住问道:“对门这两

个女儿,托你做些甚么私事?你实对我说了,我与你果儿吃。”四儿道:“不做

甚么事。”程老儿道:“你不说,我只不放你。”四儿道:“老人家休缠我,我

自要去寻钱家小哥。”程老儿道:“想是他两个与那小官有情,故此叫你去么?”

四儿被缠不过,只得把实情说了。程老儿带着笑说道:“这等,今夜若来就成事

了。”四儿道:“却不怎的。”程老儿笑嘻嘻的扯着四儿道:“好对你说,作成

了我罢。”四儿拍手大笑道:“他是女儿家,喜欢他小官,要你老人家做甚么?”

程老儿道:“我老则老,兴趣还高。我黑夜里坐在布兜内上去了,不怕他们推了

我出来。那时临老入花丛,我之愿也。”四儿道:“这是我哄他两个了,我做不

得这事。”程老儿道:“你若依着我,我明日与你一件衣服穿;若不依我,我去

对他家家主说了,还要拿你这小猴子去摆布哩!”四儿有些着忙了,道:“老爹

爹果有此意,只要重赏我,我便假说是钱小官,送了你上楼罢。”程老儿便伸手

腰间,钱袋内摸出一块银子来,约有一钱五六分重,递与四儿道:“你且先拿了

这些须去,明日再与你衣服。”四儿千欢万喜,果然不到钱家去,竟诌一个谎,

走来回复二女道:“说与钱小官了,等天黑就来。”二女喜之不胜,停当了布匹

等他,一团春兴。

谁知程老儿老不识死,想要剪绺。四儿走来回了他话,他就呆呆等着日晚。

家里人叫他进去吃晚饭,他回说:“我今夜有夜宵主人,不来吃了。”磕磕撞撞,

撞到粪场边来。走到楼窗下面,咳嗽一声。时已天黑不辨色了,两女听得人声,

向窗外一看,但见黑魆魆一个人影。料道是那话来了,急把布来每人捏紧了一头,

放将中段下去。程老儿见布下来了,即兜在屁股上坐好。楼上见布中已重,知是

有人,扯将起来。那程老儿老年的人,身体干枯,苦不甚重。二女趁着兴高,用

力一扯,扯到窗边。要伸手扶他,楼中火光照出窗外,却是一个白头老人,吃了

一惊。手臂索软,布扯不牢,一个失手,程老儿早已头轻脚重,跌下去了。二女

慌忙把布收进,颤笃笃的关了楼窗,一场扫兴,不在话下。

次日,程老儿家见家主夜晚不回,又不知在那一家宿了,分头去亲眷家问,

没个踪迹。忽见粪场墙边一个人死在那里,认着衣服,正是程翁。报至家里,儿

子每来看着,不知其由。只道是老人家脚蹉,自跌死了的。齐哭着,扛抬回去,

一面开丧入殓,家里嚷做一堆。那卖糖的四儿还不晓得缘故,指望讨夜来信息,

希冀衣服。莽莽走来,听见里面声喧,进去看看,只见程老儿直挺挺的躺在板上,

心里明知是昨夜做出来的,不胜伤感,头叹息。程家人看见了道:“昨夜晚上

请吃晚饭时,正见主翁同这个小厮在那里唧哝些甚么,想是牵他到那处去。今日

却死在墙边。那厢又不是街路,死得跷蹊!这小厮必定知情。”众人齐来一把拿

住道:“你不实说,活活打死你才住!”四儿慌了,只得把昨日的事一一说了,

道:“我只晓得这些缘故,以后去到那里,怎么死了,我实不知。”程家儿子们

听了这话,道:“虽是我家老子老没志气,牵头是你。这条性命,断送在你身上,

干休不得!”就把四儿缚住,送到官司告理。四儿到官,把首尾一十一五说了。

事情干连着二女,免不得出牌行提。二女见说,晓得要出丑了,双双缢死楼上。

只为一时没正经,不曾做得一事,葬送了三条性命。这个缢死,可不是死得没

用的了?二美属目,眷眷恋童。老翁夙孽,彼此凶终。

小子而今说一个缢死的,只因一吊,倒吊出许多妙事来。正是:失马未为祸,

其间自有缘。不因俱错认,怎得两团圆?

话说吴淞地方有一个小官人,姓孙,也是儒家子弟。年方十七,姿容甚美。

隔邻三四家,有一寡妇姓方,嫁与贾家。先年其夫亡故,止生得一个女儿,名唤

闰娘。也是十七岁,貌美出群。只因家无男子,止是娘女两个过活,雇得一个秃

小厮使唤。无人少力,免不得出头露面。邻舍家个个看见的,人人称羡。孙小官

自是读书之人,又年纪相当,时时撞着。两下眉来眼去,各自有心。只是方妈妈

做人刁钻,心性凶暴,不是好惹的人。拘管女儿甚是严紧,日里只在面前,未晚

就收拾女儿到房里去了。虽是贾闰娘有这个孙郎在肚里,只好空自咽唾。孙小官

恰象经布一般,不时往来他门首,只弄得个眼熟,再无便处下手。幸喜得方妈妈

见了孙小官,心里也自爱他一分的,时常留他吃茶,与他闲话,算做通家子弟,

还得频来走走,捉空与闰娘说得句把话。闰娘恐怕娘疑心,也不敢十分兜揽。似

此多时,孙小官心痒难熬,没个计策。

一日,贾闰娘穿了淡红褂子,在窗前刺绣。孙小官走来,看见无人,便又把

语言挑他。贾闰娘提防娘瞧着,只不答应。孙小官不离左右的踅了好两次,贾闰

娘只怕露出破绽,轻轻的道:“青天白日,只管人面前来晃做甚么?”孙小官听

得,只得走了去。思量道:“适间所言,甚为有意。教我青天白日不要来晃,敢

是要我夜晚些来?或有个机会也不见得。”等到傍晚,又踅来贾家门首呆呆立着。

见贾家门已闭了。忽听得呀的一响,开将出来。孙小官未知是那个,且略把身子

退后,望把门开去走出一个人来。影影看去,正是着淡红褂子的。孙小官喜得了

不得,连忙尾来,只见走入坑厕里去了。孙小官也跳进去,拦腰抱住道:“亲亲

姐姐,我被你想杀了!你叫我日里不要来,今已晚了,你怎生打发我?”那个人

啐了一口道:“小入娘贼!你识做那个哩?”元来不是贾闰娘,是他母亲方妈妈,

为晚了,到坑厕上收拾马子。因是女儿换下褂子在那里,他就穿了出来。孙小官

一心想着贾闰娘,又见衣服是日里的打扮,娘女们身分必定有些厮像,眼花撩乱

认错了。直等听得声音,方知是差讹,打个失惊,不要命的一道烟跑了去。

方妈妈吃了一场没意思,气得颤抖抖的,提了马子回来,想着道:“适才小

猢猻的言语,甚有跷蹊,必是女儿与他做下了。有甚么约会,认错了我,故作此

行径,不必说得。”一忿之气,走进房来对女儿道:“孙家小猢猻在外头叫你,

快出去!”贾闰娘不知一些清头,说道:“甚么孙家李家,却来叫我?”方妈妈

道:“你这臭淫妇约他来的,还要假撇清?”贾闰娘叫起屈来道:“那里说起!我

好耽耽坐在这里,却与谁有约来?把这等话脏污我!”方妈妈道:“方才我走出

去,那小猢猻急急赶来,口口叫姐姐,不是认做了你这臭淫妇么?做了这样龌龊

人,不如死了罢!”贾闰娘没口得分剖,大哭道:“可不是冤杀我!我那知他这

些事体来?”方妈妈道:“你浑身是口,也洗不清。平日不调得喉惯,没些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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