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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忠义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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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嗯了一声,颔首道:“你知道的倒不少。连御驾亲征的事情也晓得。”

卢云道:“臣是听柳侯爷说的。”

公主听了柳侯爷三字,忽尔沉吟片刻,轻声问道:“柳侯爷?你说的是柳昂天么?”

卢云听她直呼名讳,颇为无礼,但随即想起此女乃是本朝公主,说来满朝文武都是她的臣子,她要直言其名,自无不可,只好嚅啮地道:“正是柳……柳大人。”

公主叹息一声,道:“当年御驾亲征时,我还没生下来呢。可怜我这伯父英明神武,却在前线驾崩,留下了这幅社稷重担给我父皇……唉……”

卢云奇道:“伯父?”

公主道:“我父皇便是先皇武英帝的弟弟,武英皇帝当然是我的伯父了。”

卢云醒悟,立时连连头。

只听公主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父皇继任时只有十八岁,那时国家风雨飘摇,先帝又给奸臣杀了,天幸父皇出来主持局面,不然兵凶战危,军临城下,真不知今日朝廷会是什么样子。”卢云头道:“那年也先可汗已然包围京畿,想来皇上确实是大仁大勇的英雄,才敢接下这个重责大任。”

公主微微一笑,道:“你这话是真心的么?还是随口奉承阿谀?”卢云脸上一红,忙道:“殿下明鉴,臣读圣贤书,所学何事?焉敢行此无耻之事?”

公主笑了笑,道:“你别怕,我知道你忠义武勇,要不是如此,你方才……方才也不会为我舍去一命了……”说到这里,她脸颊上忽地现出一抹红晕,跟着望向卢云一眼,缓缓低下头去。

卢云心道:“看公主这个模样,当是受惊未复,须得休息一番。”当下躬着身,道:“公主殿下劳累一日,还请休息片刻。”

公主抬起头来,往卢云望去,两人四目相接,卢云只觉公主的目光满是关怀之意,心道:“这位银川公主果然爱民如子,便对臣下也是呵护备至。我为这等人舍身,却也不枉了。”

公主取过手帕,在他额头上轻轻擦抹,柔声道:“你流血过多,是该休息一阵,快去歇着吧。”卢云答应一声,自去崖边坐下,他运功疗养,慢慢地物我两忘,反空照明。

“无绝心法”发动,深厚内力在体内流动,霎时间四肢百骸无一不畅。想来此次外伤虽重,但内力却丝毫无损,当不至有大碍。

公主见卢云运功休养,也自去崖边坐下歇息。

四下一片静寂,除了山风呼啸,丝毫听不到一声息,公主望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晚霞,想起日后命运未卜,不知能否再返中土,心中也是思绪如潮。其实此次和番本不该她出嫁,嫁的是幼妹玉宁公主,这位小公主的母亲名唤颜贵妃,早已在皇帝面前失宠,这玉宁又与皇帝不甚亲近,便嫁出去也无啥心疼。孰知颜贵妃连夜哭求银川公主,希望她能劝说皇帝收回成命。也是玉宁年小稚弱,银川公主不忍她孤身嫁到异乡,便亲向皇帝请命,由自己替代玉宁和番。只是她万万料想不到,好好一桩婚事,竟会阴错阳差的成了一场大斗争,真是始料未及了。

正想间,忽见卢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连忙抢上前去,将他扶住,说道:“不是要你歇息么?怎地又起来了?”卢云道:“臣已然复原许多,不碍事的。只是公主殿下一日不可无食,待臣去张罗些吃食的来。”说着便提起弯刀,要在崖上寻找吃食。

公主怕他伤重难行,急忙道:“你要去打猎么?我与你同去。”方才两人共经生死大难,公主已然不把他当外人看待。她心地本就善良,此时患难相依,对卢云更是和善亲切。

卢云自知危难间已有极多不妥举止,此刻两人俱都平安无事,岂能再有逆乱举措?当即摇头道:“这等贱役粗活,岂敢劳动公主?还请公主稍事歇息,臣自去寻找便了。”

公主正待要说,卢云却已转身离开。只见他躬着身子,缓缓倒退几步,这才转身离开,举止间甚是恭谨,全不同悬崖上的果敢自在。

公主见了他的拘谨模样,忽地一笑,心道:“这人一会儿大胆包天,便是我的话也敢违背,一会儿却又小心翼翼,像是怕极了我,当真奇怪得紧。”

想到方才在悬崖上生死一线的情景,心中忽又怦怦直跳,好似卢云的手臂还环在自己的腰间,将自己紧搂在怀中一般。

卢云哪里知道公主的心事?他此时全身疼痛,只因心悬军情,这才难以安歇。抬头看上,见天色已晚,便急急走到崖边,从峰上遥望而去,想找出秦仲海部队所在。

放眼望去,只见四野间一片雾茫水气,远处山岚隐隐飘舞,好一片雾蒙蒙的美景,却看不到秦仲海的军马何在。卢云心下发愁,暗道:“不知秦将军他们退到了何处?眼前若要脱险,非找到他们不可。”

他心中反覆打量,都在思索如何逃脱此地,然而眼前情势实在太坏,山下敌军云集,崖上无草无木,实在不知如何逃生。他长叹一声,只有先去打猎,填饱了肚子再说。

卢云提刀走去,见到几只雪鸡在地下来回走动,当即大喜,飞身去捕,他身上虽然带伤,但身手仍是十分敏捷,当场便抓到了两只。他在崖上找了些干草生火,就地烧烤起来。卢云过去干过一年多的面贩,烹调的手段甚是高明,想起这鸡是要给公主吃的,更是着意炙烤。过不多时,那雪鸡已然嫩熟,肉香四溢,引人垂涎。

卢云撕下半只雪鸡,便返身去寻公主,行到崖边,只见她兀自坐在石上,若有所思。

卢云提着雪鸡,走到公主身前,跪地道:“公主殿下,这就请用膳吧!”双手奉上香喷喷的鸡肉,神态极为恭敬。

公主听到他的说话,脸上忽地泛起一阵没来由的晕红,跟着低下头去,好似有什么心事一般。

卢云眼光朝地,没见到她的神色,只举起雪鸡,道:“殿下,这雪鸡是臣为您烧烤的,快请吃些吧!”

公主伸手接过,只闻扑鼻肉香,令人垂涎欲滴,拿在手上还有些热烫,她见四周无草无木,荒凉一片,看来卢云要为自己张罗吃食,定是费了不少气力。

她望着卢云的双眸,柔声问道:“卢参谋,你为什么对我这般好?”

卢云面露诧异之色,忍不住“咦”地一声,他只知自己是臣子,公主便是天,便是神,岂能不对她好?这一问只把他愣在当场,半晌作声不得。过了良久,才道:“臣下侍奉公主,乃是本分之事,焉有好坏之分?”

公主听了他四平八稳的回话,只嗯地一声,低下头去,既无头嘉许,也没出言询问,却是一幅欲言又止的神色。

卢云见公主一言不发,想来是自己说得太过含混,这才教她难以明白,便单膝跪地,庄容道:“启禀公主殿下,臣侍奉主上,实乃天经地义。想臣本是乡野布衣,蒙柳大人与秦将军拔擢,才得以随军效力。临行前柳大人再三嘱咐,决不可使公主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臣感恩图报之余,便是性命不要,也不敢使公主受伤受辱。请公主万莫记挂在心。”

银川公主听他说了一大篇,都是些什么不负所托、尽忠职守之类的情由,不知怎地,总觉心口闷闷地,好像有些不开心,只是究竟有何不开心之处,却又说不上来。

她四处张望,神色间竟有些慌张,半天回不上话。

卢云见她神色不定,以为她惊吓过度,当下轻咳一声,说道:“公主殿下,这鸡肉凉了便不好吃了,还请快些用吧!”

公主手拿雪鸡,却不张口去吃,似乎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阵子,忽听她道:“卢参谋,我想问你一事,希望你据实相告。”说话声音微微颤抖,似乎这事颇为要紧。

卢云听她说得郑重,忙道:“殿下请说。”

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卢参谋,倘若这次和亲,不是我奉命过来,而是我妹子玉宁公主嫁到西域,你……你也会这样拼死保护她么?”

卢云见公主脸上神情略显激动,似在等待什么,心中便想:“眼前情势紧张,看公主这般神情,必是心中害怕。我可要好好安抚一番,也好让她安心了。”当下头道:“公主所言不错。无论是哪位公主出嫁,都是我朝威望之所寄,四海观瞻之所在,臣自当全力保护,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公主听完他这番话,忽地低下俏脸,眼中珠泪欲垂,低声道:“所以……所以不管是玉宁还是银川,对你都毫无差别,是不是?”卢云颔首道:“这个自然。不管哪位公主,都是皇上的爱女,对臣而言,也都是一般的尊贵。”

此话一出口,公主脸上立时闪过了一阵阴影,原本的一抹晕红慢慢褪去,转为毫无血色的苍白。她转过头去,低声道:“很好,你对朝廷如此忠心,皇上日后定会奖赏你。”

蓦地眼眶一红,两行泪水竟流了下来。

卢云见她神态如此,忍不住心中疑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他见公主兀自拿着雪鸡,便道:“公主,这鸡冷了便不好吃了,请您快快用膳吧!”

却见公主轻轻摇头,说道:“我不饿,你先去吃吧。”说着将雪鸡还给卢云,跟着转身走开。

卢云陡地一愣,不知这公主本来好端端地,何以突然变得如此奇怪,想起柳大人重托,连忙追了过去,道:“公主乃是尊贵玉体,一日不可无食,要是这雪鸡不合公主胃口,臣这便为您捕些兔子来。”

公主不来理他,自坐悬崖一角,一双美目望着崖下,神态颇为冷漠。

卢云呆立当场,心道:“到底是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么?”回想自己所言,自觉并无不妥之处,不禁摇了摇头,此际兵凶战危,令人忧虑不已,公主又使小性儿,更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卢云将雪鸡用树枝串起,走到公主面前,说道:“臣将雪鸡留在这儿,您一会儿若要饿了,便请吃些。”说着便将雪鸡插在地下。

那公主却浑似不觉,只远眺着崖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便在此时,一阵寒风吹来,卢云忽觉身上发冷,他抬头看天,只见夜幕将垂,彤云密布,一会儿怕要下起雪来,此处地势甚高,冬夜定然酷寒,自己虽然内功深厚,也未必熬得起,更何况公主自小金枝玉叶,如何抵受得住?当下便赶紧寻找栖身之处,也好熬过今晚。

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已然灰暗,卢云在崖上攀高伏低,上寻下觅,总算见到一处岩壁下有个洞穴,想来足以让公主遮风避寒,卢云心中大喜,只是怕里头藏有野兽,便举起刀来,入洞察看。

待见洞中全无野兽踪影,地下也无兽粪臭气,心下更是高兴,当即引火铺草,将洞里洞外打理一遍,他知道公主出身皇室,从小过惯养尊处优的日子,更是着意打,就怕她不能习惯了。

忙了好一阵子,待见洞内火光暖和,诸事具备,这才停下手来,便要回去召唤公主,让她入洞歇息。

行到崖边,只见公主仍坐崖边,那雪鸡依旧插在地下,竟然一口未动,已然冻成冰块一般。

卢云急忙抢上前去,问道:“殿下怎不吃东西?若是身体不适,便请吩咐一声,臣略知药石,必可为公主怯病。”他想昨夜霜寒露重,公主莫要受了风邪,眼下敌军环伺,那可是雪上加霜了。

公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有生病,你别担忧。”神色间甚是萧索。

卢云见她消沉,心下颇为自责,当即跪倒,说道:“臣罪该万死,不能照护公主周全,竟使公主忧虑感慨,难以畅怀,还请重重责罚。”公主轻轻一叹,低声道:“这一路走来,你已不知说过多少次罪该万死,多少次罪不可恕?你真有那么多过错吗?我又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么?”

卢云不敢接口,只不住地头,口中连连称是。

公主又叹了口气,脸色已然平静如常,她淡淡地问道:“秦将军回来了么?本宫想要下崖了。”

卢云叩首道:“启禀公主,此刻贼势浩大,我军已然暂时撤退,想来秦将军必是入关求援,待到会齐大军,必会起兵来救。臣以为公主这几日需在崖歇息一阵,以待大援到来。”

公主了头,却不言语。

卢云道:“前处不远有个洞穴,可以御寒怯冷,臣已将之打扫清洁,这就请公主过去安歇。”便欲上前扶起公主,却见公主将身子一缩,躲开了卢云,自己站起身来。

当下卢云引着公主走向山洞,此刻雪云已至,忽地降起大雪,两人加快脚步,冲风冒雪,急急往前奔去。却见公主脚下一滑,竟要扑倒,卢云急忙伸手拉住,免得她滑跤。两人手掌相触,公主身子忽地一震,小手急急地缩了回去,跟着快步走开。

卢云心下奇怪,低头望向公主,却见她不住回避自己的眼光,他心下疑惑,不知公主为何变得如此,却也不敢追问。

两人行到洞口,卢云向内一指,道:“就是此处洞穴了,请公主委屈几日,暂且在此安歇。只是里头陈设简陋,臣怕公主不能习惯。”银川公主默然不语,缓缓走进洞里,只见地下已然扫除乾净,洞中火光映壁,暖和如春,与外头的酷寒相比,别有一番温馨天地。她见卢云确实用心照顾自己,心下甚是感动,想说些话嘉勉,待见卢云垂手立在一旁,神态恭谨无比,霎时心中又是一阵郁闷,便只坐到了炕边,低头看著地下。

卢云道:“请公主歇息一阵,臣再去为公主准备些吃食。”公主摇头道:“不用了,我不饿。”卢云见公主心事重重,不愿多加搅扰,便道:“臣告退了,请公主好生安歇。”过不多时,却见他又烤了只鸡,自行放在洞口,以备公主不时之需。他见大小事情都已打妥当,便自去洞外安歇。

深夜露浓,两人一处洞外,一处洞内,各怀心事。

卢云守在洞口,看著里头的火光,寻思道:“这公主好生奇怪,早些时候见她豁达生死,丝毫不怕,现下都已经平安无事了,怎地她却忽然变得消沈悲伤,真叫人难得其解。”一时反覆猜想,却始终不明情由。

寒风冷月中,银川公主独自坐在洞里,正自悄悄发愁。她看著红艳艳的火光,忽地忆起了京城繁华的景象。若在去年此时,紫禁城中已然张灯结彩,自己则率著宫女四处打理,众人欢度岁末,好不温馨。谁知现下却是这幅凄凉光景,自己孤身一人躲在这凄冷的山洞里,明日尚不知生死如何。她看著手上的玉镯,忽地想起母亲的慈爱,临行前她谆谆叮咛,两人抱头痛哭的景象,霎时飞入心中。

她自知离国已远,只怕直至老死西域,终生都不能再见娘亲一面,一时心下悲痛,眼泪扑飕飕地流了下来。

卢云何等功力,他坐在洞外数丈地方,耳听低低啜泣之声,知道公主正自暗暗垂泪,他心中担忧,悄悄地走到洞口察看。

卢云低声叫道:“公主殿下,你还好么?臣卢云来给你问安了。”良久良久,却不见有人回应。卢云见公主不答,不知她此时如何,只怕已然受寒晕倒,一时心急,急忙抢进洞里。

卢云走入洞中,只见公主趴在炕上,背脊微微起伏,显在低声哭泣。

卢云心中惊骇,急忙走上前去,慌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公主见他进洞,连忙擦去泪水,低声道:“我没事。你自去歇息吧。”卢云见那雪鸡兀自插在地下,仍是一口未动,当下道:“公主,您不吃不睡,身子定然不行,卑职甚是担忧。”公主轻轻摇头,叹道:“你担什么心?也许咱们明日便要给叛军拿住,到时生不如死,还不如死在此处乾脆。”卢云听她说话如此消沈,心下一惊,劝道:“那日臣听公主言道,只要百姓能平安度日,便是牺牲自己也不足惜。臣心下甚是钦佩,怎地公主现在却消极沈沦,叫臣好不难过!”公主再也忍耐不住,眼眶一红,泪珠滚落,泣道:“我……我也不想这样……”卢云见她又哭,心下只是发慌,想要上前摸摸她的小脑袋安慰,只是自己又没这个胆子,一时连连搓手,不知该当如何。

便在此刻,忽听远处传来细细的脚步声,卢云大吃一惊,低声道:“有人来了!定有敌人上崖!”看来那群番僧毫不死心,竟又派人上崖搜捕。公主听他一说,想起那群番僧的凶狠,也是面色一变。

卢云伸脚踏息火堆,挺刀便往洞外走去,他悄悄行到崖边,只见一人探头探脑,正在崖上四处张望,後头还有同伴不绝爬上,竟有五、六人之多,这些人身穿侍卫服色,当是四王子身边的贴身卫士。

卢云偷偷走到崖边,眼见那人走来,登时一脚猛力踢去,大力传到,那人胸口肋骨喀地一声,当场断折,跟著身子远远飞出悬崖,一声未发,便已死於非命。

一旁武士低声道:“克拉儿,你在哪里?”卢云隐在大石之後,那人东张西望,走到卢云身前,卢云当下飞身跳出,一刀挥去,已然割断那人喉管,那人双手连连乱挥,但却没了声音,挣扎一阵,便摔在地下,一动不动了。卢云地将他尸身拖过,悄悄丢下悬崖。

其余几人不见了同伴,都是低声叫唤,卢云伏在暗处,瞬间又料理了两人,也依老法子办理,将他们尸身一一丢下悬崖。

此时料理了四人,只余一名武士待在崖上,卢云见强弱易势,当下也不再躲藏,便大踏步走了出来,以回话喝道:“兀你那番人,却怎地跑来此处送死!”那人陡地见到卢云,霎时神色惊慌,颤声道:“我…我……你…别杀我………”言语间骇异失措,不知所云,卢云喝道:“你的同伴都给我杀了,已经丢到悬崖底下,你可知道?”那人跪下哀哭道:“大爷饶命,小人家有老小,实在不能死啊!你饶了我吧!”卢云举起钢刀,正要杀人,猛见这人神情卑微,心下忽生不忍,便缓下刀来。想道:“看来这人甚是可怜,不如我把他绑起,关在山洞里好了。”但转念一想,此刻情势已然危急之至,若还要分心看守此人,定要招惹无数麻烦。耳听那人连连乞求,卢云举刀一挥,摇头道:“不行,两国交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快快捡起地下兵刃,我们斯杀一场吧!”那人哭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啊!你饶了我吧!”卢云叹了口气,指著悬崖,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来动手,你自己跳下去吧!”那人哭得更加大声了,卢云见他如此懦弱,摇了摇头,举刀便要砍去。

忽听公主的声音道:“且慢!”卢云回过头来,只见公主已然站在崖边,正自凝视自己。

卢云连忙躬身,说道:“启禀公主,这人是四王子派来的刺客,臣正要将他就地处死,以免多生困扰。”公主道:“这人也有父母妻小,你没听他说得可怜吗?卢参谋,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放他走吧!”那人听了这话,宛若遇上了活菩萨,拼命在地上磕头。

卢云嘿地一声,大声道:“公主啊公主,此时情况凶险,不比秦将军在的时候啊!那时大军随行保护,你要将刺客放走,我们自无异议,但眼前性命攸关,你千万不要使性子了!”他虽知公主生性仁慈,但此刻只要一个不慎,公主便会落入番人之手,卢云想起职责重大,绝不能让公主犯险,心急之下,说起话来竟略有教训之意。

公主俏脸生怒,说道:“本宫不管这些,我要你放了这人,你现下立刻放!”卢云又惊又怒,不知该当如何。

那侍卫连连哭道:“多谢公主,多谢公主,小人日後定会感恩戴德,再也不敢侵犯尊驾了。”说著又朝卢云磕头,哭道:“小人知错了,求大人高抬贵手啊!”公主见他兀自害怕,便微微一笑,向前走上几步,说道:“你不要担心,有本宫在此,没人敢害你的。”卢云见她忽地上前,已在那人面前数尺,急忙扑了上去,惊叫道:“走开!不要靠近他!”话声未毕,只见那人腰杆一挺,猛从地上跃起,武功竟似十分精强。卢云大惊,想要拦在公主面前,却已差了一步。霎时之间,那人已一把抓住公主,跟著仰天大笑,甚是得意。

公主见变故忽起,吓得花容失色,饶她教养出众,也不禁尖叫一声。

卢云以手支额,只感懊恼不已,怪只怪自己一时心软,疏了防备,竟被这人偷袭得手,他伸手指向那人,大声喝道:“你快快放开公主,我可以饶你不死!”那人呸了一声,冷笑道:“你还敢罗唆?现下谁听谁的,你给老子搞清楚!”说著往公主粉脸瞧了瞧,淫笑道:“你再敢招惹你老子,弄得我心情不好,当场来个先奸後杀,你信也不信!”

卢云又恼又气,道:“有话好说,你可别要乱来!”那人指著卢云,破口骂道:“死小子,你要老子跳崖自杀?他妈的,你先给我跳下去了!省得老子杀你!”他见卢云不动,当即淫笑道:“你再不下去,难不成我这两只手不会摸女人么?你可要看我和你的公主娘娘亲热啊!”公主大怒,但那人举刀架住了她,一时间毫无办法。

卢云恼怒至极,他走到崖边,回头往那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陡地跳落,公主大吃一惊,尖叫道:“卢参谋!卢参谋!”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无知小儿,也敢上战场搏命!”说著放开了公主,淫笑道:“蛮子公主,多亏你救我一命,一会儿我来疼疼你,也算报答恩情啦!”公主想到卢云已死,忍不住两腿一软,坐倒在地,哭道:“卢参谋…………都是我害了你……”那人哈哈大笑道:“哭什么?你手下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本就该死!现下他死个乾净,没人打扰!看老子怎生炮制你这小淫妇!”公主生性刚毅,她听此人言语粗俗,残忍好色,非但不怕,反而激起了天朝皇女的傲性,只见她站起身来,怒道:“你好大胆!敢与本宫如此说话!”那人见了公主这幅派头,心下忽地一惊,但转念一想,此时只有他一人在此,那是为所欲为的局面,当即淫笑道:“公主啊!你想清楚了,现在我就是你的皇上,你可要好好服侍我,嘿嘿………”说著便往公主脸蛋摸去,公主虽然怒叱连连,但那人色心已生,如何按耐得住?眼看大手往身上逼来,只吓得公主惊叫连连,慌忙闪避。

当此危急之时,忽听後头一人道:“无耻小人,你要是皇上,我便是你的祖宗。”那人怒道:“是谁?”此言甫出,喉头一凉,已被割断了喉管,跟著一脚踢来,把那人直踢下悬崖。

公主急忙回头去看,却见那人满脸怒容,手挺弯刀,却是卢云来了!她欢叫一声,扑了上去,将他紧紧抱住,喜道:“是你!你没死!你没死!”欢喜之间,泪水流了下来,竟是喜极而泣。

卢云连忙退开一步,躬身道:“臣方才并未真个跳下山崖,只是攀在悬崖之旁,此人行事疏漏,不曾前来察看,便给臣偌大的暗算机会。”公主满脸喜容,一时间忘了种种不快,只眉开眼笑地望著卢云,欢喜之情,溢於言表。

卢云低头往崖下看去,说道:“明日我得做几个陷阱,可别让这些人再来偷袭。”公主忽地走上几步,拉过卢云的手,微笑道:“别说这些了。我有些饿了,咱们一齐吃饭吧!”神态竟是极为亲匿。

眼见公主换上了一幅笑脸,卢云不禁吓了一跳,忙往後头退开一步,不知公主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直有摸不著头脑之感。他将雪鸡拖过,迳自烤了起来。火光红艳中,只见公主满脸喜容,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卢云心道:“这公主忽地高兴,忽地忧愁,看来有些奇怪,可别是受了风寒,神智不清起来。我可小心应付了。”他烤好了鸡,撕下鸡腿,说道:“公主趁热吃吧。”

银川公主面带微笑,伸手接过,轻轻地咬了一口,卢云怕她吃不惯野味,连忙道:“臣随手所就,只怕不合公主胃口。”

公主嚼了一嚼,只觉满口肉香,滋味颇美,便笑道:“好吃得紧,便是禁城的御膳房,也没那么好的手艺。”

卢云面贩出身,最爱旁人称赞自己的手艺,一听公主之言,欢喜得好似要飞了起来,大喜道:“蒙公主谬赞,实乃臣生平荣华。”

公主见他神情如此,轻轻一笑,道:“你这样好手艺,莫非以前是个厨子?”卢云听她垂询,想起生平往事,忍不住神色微微一变,跟著了头。

公主奇道:“敢情你真的是?”

卢云尴尬一笑,道:“说来不怕公主见笑。在下连厨子也还够不上,只是王府胡同里的一个面贩。”

公主哦地一声,道:“面贩?那是什么?”这公主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在外头游荡过了?听得面贩二字,竟是不知。

卢云苦笑一阵,心想:“这公主不食人间烟火,我又何必与她多说?随口敷衍两句吧。”他摇了摇头,道:“面贩就是卖面的生意人,没什么好说的。”

他见大雪又要落下,便起身道:“公主殿下,时候不早了,请早些入洞歇息吧!”

公主虽然不明世事,但生性仁慈,甚会体察人心,一见卢云神色,便知他心中有痛,想来不愿明说自己的过去。当下轻声道:“卢参谋,我们屡次共经患难,生死攸关,可是我却连你的来历也不知道,眼下无事,你不妨说说吧。”

卢云听她垂询再三,不禁心头苦笑,他摇了摇头,又缓缓坐下。

他自离开江南以来,辗转奔波,四海为家,从未与人提及往事,想不到第一个问他的人,却是当朝的公主。念及自己背负莫名罪孽,终身都要郁郁寡欢,不由得一阵悲哀,又想起当年在扬州与顾倩兮分手的情状,忍不住心中一酸。

他不愿露出心事,只凝望著星空,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却满是苦涩之意。

公主一愣,道:“什么事这般好笑?”

卢云低下头来,拨弄著火堆,轻声道:“臣出身寒微,不是什么体面人,还是别说的好,免得污了公主清听。”

公主听他语音悲苦,又见他神情特异,料来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心道:“这人的来历好生奇怪,我若能生离此地,定要查访一番。”

火光闪动,卢云照料著火堆,神色无喜无悲。公主则好奇难抑,一双清澈大眼眨啊眨的,尽是盯著卢云看。两人各怀心事,都是默默无言。

过了良久,卢云道:“公主殿下,外头冷得厉害,请你回洞里歇息吧,可别受凉了。”

公主回眸看著他,说道:“那你呢?你便要在外头吹风受寒么?”

卢云淡淡地道:“臣体健如牛,区区寒风冷雪,丝毫不能奈何分文。”

公主了头,轻轻道:“如此辛苦你了。”说著便走进洞里。

卢云看著公主的背影,心头竟有种温暖之感,那是离开扬州以来,前所未有之事。他心中立誓,定要保护公主顺遂平安,绝不让她落入敌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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