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见到陈青牛,一脸惊喜,跳下栩栩如生的玉石貔貅,拉住陈青牛的袖口,眼神幽怨道:“都等你一百四十二天啦。”
陈青牛身高七尺多,再过几年,还有望到达八尺,到时候兴许能不再仰视高挑的范夫人,不过此生是注定要仰着脖子与谢石矶说话,但对付裴家姐妹,绰绰有余,拍拍这眉眼妩媚却是孩子心性的裴青羊脑袋,笑道:“扳手指扳得过来?加上脚丫也不行嘛。”
裴青羊嘿嘿得意道:“在台阶上做记号呗。”
陈青牛欢乐笑道:“裴仙子不愧是莲花宫仅次于谪仙和你姐姐的聪明人。”
她使劲头,扳着手指道:“是探花啦。”
可怜莲花宫总共才五人,这探花也太不值钱了。
陈青牛称赞道:“那以后称呼你为裴探花,如何?”
她拍掌欣喜道:“好呀好呀,一言为定。”
陈青牛三言两语,这位裴探花苦等一百多天的哀怨便一扫而空烟消云散。
陈青牛与裴青羊并肩走向摘星阁,问道:“裴探花,想不想下山去朱雀和北唐走一走?”
她嘟着嘴摇头道:“不想。”
陈青牛没有料到是这个结果,纳闷道:“你不想出去透气?见一见莲花峰以外的风光?”
她苦着脸道:“姐姐说外头不是兵荒马乱便是勾心斗角,富贵人家沆瀣一气,市井百姓蝇营狗苟,无趣得很。你要离开莲花宫吗,岂不是没人与我说话啦?”
陈青牛无可奈何,进了摘星阁,准确来说是一座塔楼,有足足八十一层,裴青羊对那位谪仙素来不喜,就呆在格外等候。
陈青牛来到楼,王蕉躺在檀木美人榻上,摆出睡观音姿,却无半慵懒媚态,她便是如此,清心淡泊,难以惊起心境涟漪,陈青牛与她相识八年,不敢说朝夕相处,却可以说是莲花峰除墨子大家以外与王蕉交谈最多的人物,却依然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九世阅历,将一块璞玉雕琢得先是成材,大器,然后过犹不及,雕工过于繁琐,便有了瑕疵,陈青牛早无起先对谪仙的敬畏,八年来最爱做的事情就到即止地惹她贪嗔痴,偶尔流露一抹女子娇态,这是他与她的一场斗阵,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她去见着宿命中的那位魔障才到终。
王蕉紧闭双眸,摇晃青葫芦,这枚酒壶不盛放琼浆玉液,只装有一种浑浊烈酒,缓缓道:“还有两年,巨兽饕餮就要在西域孔雀王朝现世,你这莲花峰客卿还不下山,做做样子也好?”
世间武夫被折腾出个中正九品制,修士也差不离,但后者划分远不如九品武夫来得泾渭分明。
洞明。经脉气府依次畅通。
灌。此灌非密教语,而是寓意三华聚,此乃仙家大门槛。
丹婴。以己身为乾坤炉鼎,自成小三千世界。道家练气士成就一朵元神,佛门生成一尊法相,兵家塑就英魂,与天地共鸣。
龙象。大中小三品。分别被冠以三个别致名称,小品谓凤尾,中品谓玄黄,大品谓魁斗。
飞升境。
陈青牛离丹婴境相差不远,气象清远,容貌更加秀逸,加上身高修长,双手如玉,一身华服,头戴人间帝王紫金冠,再无起初沐猴而冠的窘态,连不苟言笑的陆姥姥都曾暗中赞叹一声好俊的后生。
他坐在美人榻边沿,从王蕉手中夺过青葫芦,小喝了一口,滋味可不咋地,入口惨烈,余味也不绵长,比起兑水的劣质凉州花雕,还要逊色,只是这酒是谪仙的酒,意义非凡,记得当年头一回夺过青葫芦,喝酒的时候故意多舔了一下葫芦口,结果被王剑匠一剑刺落摘星阁,若不是阁外裴青羊接住,就得去莲花池疗伤一段时日。
这八年里,与王谪仙斗法,与谢石矶斗阵,与裴青羊东拉西扯,陈青牛的确不曾寂寥过,喝完酒,还给王蕉,笑道:“你瞧瞧,还说我爱耍心眼,咱俩啊半斤八面,想去龙虎山见你情郎,直说便是,我又不会拦你,谪仙大人浪费八年时光在我身上,做牛做马的,天下除了我谁有这等福分。若这小事都不肯帮忙,我就太遭天谴了。你放心,买卖公平是我的宗旨,这块金字招牌砸不得。”
王蕉叹息道:“他不是我情郎。”
王蕉靠着绣枕躺在美人榻另外一头,陈青牛靠这一头,凝望着那双被罗袜包裹的纤足,脑海中都是一位前辈客卿撰写的《品莲玉钩经》种种妙言,心中杂欲丛生,嘴上嗤笑道:“嘴硬。”
王蕉不置一词。她对仙道长生兴趣缺缺,唯独苛求事事念头通达,心无半业障,她若不去辩解的,必定是心中认死了的。
陈青牛不知为何,躺在美人榻上就想睡觉,入了莲花宫,他便再无纯粹的睡眠,只是一刻不停歇修习《尉缭子》,很多时候看似闭目,其实依旧在灵台养神,满脑子都是锤仙拳,《太上摄剑咒》,或者那被王蕉修改完善的《黑鲸吞水术》,一刻不得闲,古语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奢望了。
陈青牛能活到今日,不是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