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未明走得比较快,偶尔放慢脚步提醒王蕾注意脚下。王蕾小跑几步赶上他。
“干吗走得那么快,你害怕了?”她问。
“可能。”童未明笑笑说,心里想的是怎么从南边出去,怎么能打到出租车。
“怕什么,有我呐。我可以保护你。”王蕾天真地说。
童未明看着王蕾,发自心底地笑了。在这一刻里他甚至理解了焦凯,愿意为这个女人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转而,他又想了一下自己对苏曦的感情,心不由地往下沉了沉。这份感情被埋藏得太久,太深,以至于它失去了任何热烈鲜活的色彩,只剩下刻满深情的挂念。
“等一下。”王蕾拉住童未明,“你还没跟我说去哪儿呐。”
“我想你知道你要去哪儿的。”童未明这时才发现王蕾误会了。“你住哪儿?你父母那儿,还是焦凯那儿?”
“我父母出国了,所以我今晚住哪儿我自己说了算。我想你一定会和我在一个浪漫的地方疯狂一夜。”
“不管怎样也得先打车吧。”童未明说完又要往前走,心里后悔领王蕾抄这条近路。
“你不想现在吻我一下吗?”王蕾问的时候一脸坚定的表情,好像童未明这时领她私奔,她也会跟从。
童未明在心里轻轻笑笑,月光下他看着王蕾激动的脸所感到的并不是激情难捺。自从有了酒吧,他更经常地碰到大胆的年轻姑娘向他示爱,有的甚至什么都不说,在走廊上直接扎到他怀里。现在面对王蕾他又有了那种习惯性的温柔态度,既安慰她不受伤害,又得让她明白,不是每个男人都像焦凯一样喜欢年轻女人,尽管大多数男人是这样的。
“别这样,”童未明扶住王蕾的肩膀,像长辈对晚辈那样充满信任地摇晃一下。“不然,你以后再来酒吧,见到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不会的。”王蕾果断地说,并甩开童未明的双手。
“可我会。”童未明清楚地说。
王蕾狠狠地盯着童未明,童未明依旧微笑着。王蕾一甩手走了,没走出几步远,她就跑了起来。童未明看看周围的环境,只好跟了上去。
王蕾跑到街上,恰好一辆出租车经过,王蕾跳上车,车就开走了。童未明也想打一辆车跟上,但一时没有另外的空出租车开过来。童未明顿时很恼火,又发现手机在酒吧里,于是安静下来。他顺原路一个人慢慢朝酒吧走去,路上他又想起刚才的一幕,为自己没有在一个年轻异性的诱惑下而应有的激动感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老了,老到他不止一次看到自己和这样年轻姑娘间的代沟,尽管他不比焦凯更老。
应该说四十多岁的男人还正在壮年,但童未明宁愿把自己归入另一类男人中,他们二十岁时就已经变老了。他能理解焦凯为什么喜欢年轻姑娘,他自己也觉得年轻姑娘十分可爱。但她们隐在可爱背后的任性和幼稚的自以为是又很倒他的胃口。今天经历王蕾之后,他心里更清楚自己是怎样的男人。他喜欢平静而持续的感情,这样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加深,而不是消减。他总是在这样的时刻想到苏曦,也许这时刻里他明白了喜欢苏曦的原因,因为她也是个理性的人。
回到酒吧,他给苏曦打了电话,问焦凯的手机号。苏曦没有马上回答他,再三追问他的动机。童未明只好说王蕾一个人来酒吧,喝得不少,怕她一个人回家路上出什么差错。苏曦把焦凯的手机号告诉了童未明,然后没有再见,也没有寒暄就把电话扣了。
童未明沮丧了好大一阵儿,苏曦的态度让他觉得陌生。他想起王蕾说苏曦去找他们单位的事,心里顿时很乱,他不希望苏曦在他心里变成另一个模样的女人。在与她同事的这么多年里,他远远地关注着苏曦,苏曦没有任何大起大落的变化,包括她穿衣服的风格。她永远是大方,善良,平和,安详。对此,童未明已经产生依赖心理,他不希望苏曦也有和别的女人一样的变化——从一个可爱的姑娘变成一个婆婆妈妈的大老娘们儿。
但是童未明没有想到,女人的理性就像毫无根基的浮萍,如果她们爱着,那么她们的理性就会百分之百地依赖外界。心怀爱情的女人永远也不能保有真正的理性,这外界是她们的爱情,爱人,或者婚姻,一旦这个条件变化了,她们的理性立刻就灰飞烟灭了,无论她们心中对事实对道理认识得如王清楚,都无济于事。女人的理性,可以说,是浮在爱情之水上的一层平静的油。而油和水的关系只能是这样:互不容纳,互不帮忙。
苏曦给王教授打电话之前叮嘱自己,不以问王教授老伴儿的病为开场白。也许她希望能给人一种印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能够承担由此而来的一切后果。
但她在电话里一听见王教授那沉稳拖了长音儿的声音,就忘记了计划好的一切,立刻报上自己的姓名说:
“我没什么事,就想问问师母的病。”
“她好多了,现在可以走几步了。”王教授说。
“那就好。”苏曦说到这儿,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勇敢。
“你最近怎么样啊,苏曦?”王教授凭着经验已经猜到了苏曦的心理。
苏曦在一个她尊敬的长辈的询问下流泪了。她父母都不在人世,惟一的哥哥又远在国外,平时少有联系。她原来想,这会让她和焦凯的婚姻更加牢固,因为同病相怜,焦凯的双亲也早就不在了。
“我挺好的。”苏曦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王教授发觉她的情绪变化,任凭泪水哗哗流过面庞。
“苏曦啊,你要是心里面有我们老两口儿,想找人说说话就过来吧。”
听见这话苏曦忍不住了。她一只手紧握着听筒,另一只手紧捂着嘴,哭出了声音。她不想让对方听见她的哭声,但却不能把听筒从嘴边拿开,仿佛她的两只手必须做互为矛盾的事情。
再一次见到王教授夫妇,苏曦有回到娘家见到亲人的感觉,所以她一坐下就把心中的顾虑坦白出来了。她对王教授夫妇解释了为什么她上次来没说这件事,也说了后来发生的事。王教授听完苏曦的话,想了想说:
“苏曦啊,我们比你年长些,又是旁观者,有些事情也许能比你看得清楚些。”王教授说到这儿,看了老伴儿一眼,老伴儿没有反应,他便接下去说,“其实你上一次来的时候,正好焦凯打电话来,我就知道了你们的事。但我和你师母都觉得,这是你们的私事,如果你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王教授看看苏曦,苏曦对他头,好像对他们的话表示赞同。
“现在既然你都对我们说了,也许是想听听我们的意见。”
“是的,我不知道该和谁商量,我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我有儿乱了,什么事都不能安心做,我……”苏曦说得语无伦次,王教授对她摆手,示意她慢慢说,可是苏曦又哭了。王教授的老伴儿立刻把一包纸巾递给苏曦:
“别急,有事儿说出来大家商量。什么事都有解决办法的。”她说。
“是啊,”王教授接着老伴儿的话说,“你现在精神上受的打击太大,跟焦凯这么多年的共同生活也不是没有感情的。”
“关键是太突然,”王教授老伴儿接过话说,“焦凯这一出儿来得太突然。”
“因为焦凯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今天搞一个明天再扔一个。”王教授说。
“我说的也是啊,所以苏曦没有精神准备嘛。”
“这种事有什么好准备的。”王教授说,“你怎么打算的?想离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