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先送你去医院吧?”司机好心地试探说。
“我上车的地方不就是医院吗?”王蕾说。
“说的也是。”司机咕哝一句,换挡加速。王蕾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还是闭嘴为好。
焦凯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来。他觉得头像天一样大,像地一样沉,而自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醒过来,看着屋子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他像多数人一样,在这种情况下先看表,想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他听见门响,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拢拢头发。
王蕾站到焦凯面前,焦凯一下跳了起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王蕾脸上的血渐渐凝固了,变成了暗紫色,不均匀地分布着,让她看上去也有几分滑稽。
王蕾看着惊慌的焦凯,心中的委屈炸开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男人,这个遇到事只会把自己灌醉,躺在床上昏睡的男人。
“他为我做了什么?”王蕾心里再一次这样问自己。她像从前一样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于是委屈之余,她又多了几分对焦凯的藐视。
“到底怎么回事?谁干的?说话啊?”焦凯看着木呆呆站在那儿的王蕾,根本无法了解她的内心活动。他心疼极了,王蕾的伤口像针一样直刺他的心,所以他的反应在王蕾看来有些夸张,因而有些可笑。
但这样的反应对焦凯来说是最真实不过的,因为它没经过他的大脑,而是从心直接进发的。他爱王蕾。如果他有女儿被伤成这样,他的反应可能也是如此。但王蕾体会不到这些,她觉得焦凯这样的反应很不自然,换句话说不是来自内心的。但她没有想,焦凯怎样反应在此时此刻才是自然而且发自内心,而且是对她充满慈爱的。
女人的天空有时被感情遮蔽着,所以很难看见理智和合理的晴朗。
“你应该去问你老婆。”王蕾的话音和泪水一起出来了。
焦凯上前抱住王蕾,王蕾在他怀里喘息了一下,然后委屈和任性混杂的心情中使她推开焦凯。
“少来这套。”王蕾的口气虽然依旧强硬,但少了杀伤对方的企图,给焦凯传达了可以正确理解的信号:她需要安慰,无条件的安慰。
焦凯再一次抱住王蕾,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用力再用力地抱紧王蕾。王蕾哭得更厉害了,但身体却瘫软在焦凯的怀里,仿佛是一个跌坏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妈妈的怀抱。王蕾刚才一路上支撑她忍住的力量这时消散了。
对于恋人来说,身体语言远比从嘴里出来的语言可靠,因为它不传达误会。
焦凯拥抱王蕾的同时,心中的愤怒已经伸向了苏曦,他恨不得把这愤怒装上他的灵魂,让它立刻出现在苏曦面前……
苏曦在王蕾离去之后,一直坐在办公桌前,王蕾被挠伤的脸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她眼前。她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却一次也没有想,这事与她无关。与其说她被王蕾受伤的样子惊呆了,不如说她被由这件事带来的罪恶感压坏了。她是一个外科大夫,见过比这更疹人的伤势;但她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永远不可能这样去伤害另一个女人。
但王蕾的脸和王蕾站在她面前说的话,都不是幻觉。苏曦突然头晕得厉害,她觉得自己要呕吐,站起来便摔倒在地上。
苏曦被两个护士送回家,这之前,胡大夫给她推了一儿葡萄糖。苏曦躺在床上,对两个护士说:
“太抱歉了,连杯茶也没喝上。”
“你别想这些,都是自己人。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不好就别上班了。”其中的一个护士说。
“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护士走了以后,苏曦哭了。她仰面躺在床上,开始是默默流泪,接着是嚎啕。她抓过另一只枕头,捂住脸,这使得她的哭音听上去更凄惨,透出的只有绝望。她像一个被困境的大网罩住的女人,无比难受。她用自己几乎是全部的力量去抗争,希望能摆脱一这样的难受。
但她的努力是朝向一个错误的方向,引来了更大的不幸。当这不幸来临时,她再也没有抗争的力量,甚至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不幸。她被这巨大的不幸辗压过去,再也看不见获救的希望,仿佛这灾难是无尽头的。
胡大夫找到刚从农村探亲回来的童未明,相当认真地说,他觉得苏曦现在有大麻烦了。听完这话,童未明感到自己肩上的分量。当胡大夫继续讲发生的事情时,童未明没有认真听。因为现在发生的一切他都曾经预料过。他也曾为此担心过,但他还是过于相信一贯沉静的苏曦,不会走到这一步。
现在他明白,实际中的苏曦和他想象中的苏曦有着怎样的差别。他必须承认苏曦是个“普通”的女人,而他知道自己并不善于帮助一个“普通”女人,或者说,他不知道怎样去帮助这样的女人。
他想到了自己的前妻,但马上把思路岔开。他知道,无论怎样,他都要帮苏曦,因为他愿意这样。
王蕾坚持不找医生,也不去医院,焦凯却坚持劝她去。最后王蕾说:
“医院让我想起你老婆。”
焦凯立刻就不坚持了,王蕾的理由让他顿时矮了三分。
“我担心你的伤口……”焦凯害怕地说。
“没关系的,你去买些东西,我自己能处理。”王蕾情绪安静下来,表现出了女人少见的坚强。“买什么你肯定知道,你老婆是外科医生。”王蕾最后一句话也没带出抱怨或伤害的企图,仿佛要说明的只是事实本身。
焦凯被眼下的王蕾感动了,心猛地又被怜情紧攥了一下。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想一下苏曦,然后不自觉地咬咬牙关。
“王蕾,我真的对不起你。”焦凯真诚地自白道,“我希望老天给我一个机会,让你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就快去买东西吧。”王蕾说完轻松地笑笑,没想到凝固的伤口却因此疼起来。焦凯立刻用手围拢到王蕾的脸庞,心疼地说:
“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