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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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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过肥皂了,只因为那是块样品皂。

“好啦,跟我走吧,亲爱的,如果跟我一样饿了。”

往电梯走,女儿摇着她白色的旧皮包,父亲在前面(注意:从没在后面,她不是个女士)。当我们站住(现在是肩并肩)等着被带下去,她的头向后仰去,毫不抑制地打个哈欠,摇了摇她的卷发。

“在营地你们几点被叫起床?”

“六点——”她遏止了另一个哈欠——“半”——哈欠打了出来,她全身骨架都在颤抖。“半”她又重复道,嗓子充得满满的。

餐厅迎面飘来一股油煎肥肉的味道,还有一张枯索的笑脸。这是个宽敞的地方,伤感的壁画描绘了着魔的猎人各种各样的姿式和着魔状态,处在一群庞杂呆板的动物、森林女神和树丛中间。星星散散的几位老太太,两位牧师,一位穿运动衣的男士正安安静静地打扫他们的饭菜。餐厅九点关门,穿绿衣、面无表情的侍女满心欢喜,匆匆忙忙得要命,想赶我们走。

“他是不是非常、非常象奎尔蒂?”洛细声细气地问,她尖尖的褐色胳膊肘没有抬起来,但显而易见,正心急火燎想指指餐厅远处角落里一位穿醒目的花格衣的孤独食者。

“象我们拉姆斯代尔的胖牙医?”

洛止住了她刚刚吞下的一口水,放下杯子。

“当然不是,”她急促地笑笑说。“我是说撰写飞机广告的那个人。”

噢,名声!噢,女人?

甜点心砰地一下摔落下来———一大片樱桃饼给年轻女士吃的,给她的保护者的香草冰激淋大部分都被她敏捷地涂在她的肉饼上了——我拿出一个装着“爸爸的紫药片”的小玻璃瓶。当我回过头去看那些晕船的壁画,看那个奇异又可怕的时刻,对我那时的行为只能用那次梦幻的真空中旋转着一个错乱的大脑的说法加以解释;但在当时,一切在我看来都象是非常简单又不可避免的。我四下望望,窃喜最后一位就餐者已经离开,我又支走了碍事人,在绝对的深思熟虑之后,将魔药贴在手掌里。我已经对着镜子多次仔细彩排过这个动作:将两只空手握在一起举至张开的嘴(假装地)吞下一粒药片。正如我所期望的,她一把抓住装满“美人之眠”颜色艳丽的药片的小瓶抢了过去。

“蓝色的!”她大叫。“紫蓝色。用什么制成的?”

“夏日的天空,”我说,“还有梅子、无花果,还有皇帝的葡萄汁。”

“不,严肃点——求你了。”

“噢,就是紫药片。维生素x。能让人象牛或象斧头那么壮。想尝尝吗?”

洛丽塔伸出手,使劲地点点头。

我希望药能立刻见效。果然如此。她经历了很长很长的一个白天,早晨和巴巴拉一起去划船了,巴巴拉的姐姐是“湖区导游”;此刻;在上腭隆起的两个被压抑了的哈欠之间,这可爱、可亲的性感少女将这些告诉了我,哈欠又接着发展成一串——噢,这魔药多么灵验!她脑中隐约出现过的电影,在我们涉水似地走出餐厅之时,已当然被遗忘了。我们站在电梯里,她靠在我的身上,软绵绵地笑着一一难道你不喜欢告诉你吗?——她的黑色眼睑半合半张;“困了,啊?”汤姆大叔说,他正领引安静的法国一爱尔兰绅士和他的女儿上去,还有两位憔悴的妇人,玫瑰行家。她们深表同情地望着我柔弱、晒得红黑、蹒跚晕眩的玫瑰色宝贝。我几乎是提着她进入了我们的屋。她坐在床边,摇摆了一会儿,接着用柔和、模糊、拖长的声音呓语。

“如果我告诉你——如果我告诉你,你能保证第困,那么困——头晃着,眼神迷茫”,保证你不怨我吗?”

“以后吧,洛。现在睡吧。我把你放在这儿,你自己上床睡吧。给你十分钟。”

“噢,我是个讨厌的女孩儿,”她继续说,摇着头发,用迟缓的手摘下一条丝绒头带。“让我告诉你——”“明天,洛。去睡吧,去睡——看在上帝的份上,上床吧。”

我把钥匙装进兜,下了楼。

第28节

陪审团约女士的:容忍我吧!让我只占用一点点您们宝贵的时间!这就是那个重要的时刻了。我离开了我的洛丽塔,她仍坐在那张无底的床边,昏沉沉地抬起一只脚,摸着鞋带,无意中露出了她大腿的下侧,直到她短衬裤的根部——在展示大腿的时刻,她常常这样漫不经心,或毫无羞怯,或二者都有。那时,这就是我暗藏在屋中的春景——在发现门内没有插销而深感惬意之后,那串垂悬着门牌号码木牌的钥匙立刻就变成了进入那今人狂热、令人畏惧的未来的咒语。它是我的,它是我滚烫、汗毛密布的拳头的一部分;在几分钟之内——就说二十分钟吧,就说半小时吧,肯定是肯定,用我古斯塔夫大叔的话说——我要让自己进入那间“342”号.并看到我的性感少女,我的美人和新娘困缚在她水晶殷的睡梦中。陪审员!如果我的幸福可以言传,它一定会让那座典雅的旅馆充满震耳欲聋的吼声。今天我唯一后悔的是我那天夜间没有把“342”的钥匙悄悄放至柜台上,然后离开这国家,这大陆,这个半球——实际是,这座星球。

让我解释吧。我并末受到她的自供的过分干扰。我现在仍然坚定地要追求我的方针,趁黑夜只对那个已完全麻醉的小裸体进行秘密行动以不侵占她的贞洁。仰制和尊崇仍然是我的箴言——即使她的“贞洁”(顺便一提,它已被现代科学彻底驳斥了)已经被一些少年人的性经历,无疑是发生在她那该受控告的夏今营中的同性恋行为稍稍损坏了。当然,按我旧派老式的眼光,我,琼——雅克·亨伯特,应当承认初次见她时她并非那殷销魂,与那种自世纪前古代世界末日以来流行并付诸衡量标准的定型概念中的“正常孩子”并无殊异。

在我们已受启蒙的时代,我们不象罗马人那样,四周没有幼小的奴隶之花可以随意在办公和洗澡时摘下;我们也不能象尊贵的东方人更骄奢的岁月里做过的雇用小优伶出现在羊肉与玫瑰露席间。总之成人与儿童世界之间古老的链条已经被今天的新风俗和新法律彻底切断。尽管我涉足精神病学和社会工作,我实际对儿童所知甚少。毕竟,洛丽塔才十二岁,并且无论我对时间和地点做了什么样的让步——甚至脑中铬记着美国学生不成熟的作为一一我始终以为不论在那些粗鲁的乳臭小儿中间发生了什么,都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一个不同的环境中再行发生。因此(回到这根解释的线上),我身任的道德家角色还是绕过这个问题转到十二岁女孩应该是什么样的传统观念上。我身任的儿童精神治疗家角色(一个伪装者,象大多数这类人一样——但没关系)又让后弗洛伊德杂拌菜反上胃来,并召遣来处于少女时代“潜伏期”的如梦、夸张的多丽。最后,我内心的感觉主义者(一个庞大失常的妖怪)对于他的捕物的某种邪恶并未产生异议。但在猛烈的冲动之后,迷乱的阴影袭来了——却未曾觉察,这是我所遗憾的!人类,注意啊!我应该明白洛丽塔已经表现出和天真的阿娜贝尔非常的不同、应该明白精灵的邪恶已经注人这个我预备秘密享用的疯狂的孩子的每一个毛孔,这些都必定会使秘密难保,并使享乐夺人性命。我应该知道(透过洛丽塔对我显现的特征——真正的孩子洛丽塔或她掩藏的某个野性的天使)我所期待的销魂除了痛苦和恐惧,便不会有其它结果。

噢、高尚的陪审团先生们!

她是我的,她是我的,钥匙在我的手中,我的手在我的兜里,她是我的。在我为之奉献了多少不眠之夜的呼唤和计划过程中,我渐渐清除了所有多余的污点,通过一层层堆积半透明的梦想,终于推导出最后的画面。裸着身体,除了一只袜和她美丽的项链,象舒展的小鹰仰卧床上,我的魔药击倒了她——我就是这样预想着她的摸样;一条绒线发带仍然抓在手里;她蜂蜜棕色的身体,露出日光浴在她身上留下的泳衣的轮廓,并向我展示出苍白的乳蕾;在玫瑰色灯光下,一点点阴毛穗在它隆起的小丘上闪亮。冰凉的钥匙和它温热的木质附加物都在我的兜里。

我在几个公共房间里徘徊,下边光明,上边幽暗:因为欲望的面目总是阴郁的;欲望从来就不能确保——即使当光滑柔软的祭品被锁在地牢里——某些敌对的恶魔或有权势的上帝尚能对一次准备就绪的成功补行破坏。按俗话说法,我需要喝点酒;但在那古老的庄严之地,除了满是汗流浃背的腓力斯人和具有时代特征的肉体,根本就没有酒吧。

我跑到了“男士之屋”。那儿有个人穿一身牧师黑衣——一个“交心晚会”,常言道——正在维也纳的协助下检查晚会是否还在进行,竟过来问我如何喜欢博伊德医生的讲话,而当我(西格蒙德国王第二)说博伊德还是个孩子时,他露出大惑不解的神免。随扣,我利索的把那张包我的神经过敏的手指的卫生纸扔进了为它准备的容器里,转身朝休息厅方向走去。我将胳膊肘舒服地架在柜台上,问过波茨先生我妻子确实没来过电话吗,还有小床怎么样了?他说她没来过(她死了,当然),小床明天会安好,如果我们还住下去的话。从一处叫“猎人大厅”的拥挤地段传来嘈杂的、谈论园艺学和来世的声响。另一间叫“覆盆子之屋”,灯火通明,里边有几张小长桌,还有一张摆着“点心”的大桌,除了一位女主人(那种衰败的女人,面楷呆滞的笑容,以夏洛特式腔调说话)尚空着;她飘过来,问我是不是布拉多克先生,因为如果是,比尔德小姐一直在找我。“女人叫这么个名字,”我说,踱开了。

彩虹般的血液在我心中翻涌。到九点半的时候我会献给她。回到休息厅,我发现那儿发生了变化:一些披着花衣或黑布的人一堆一堆地围着,某个神奇的机会使我看到了一个开心的孩子,象洛丽塔那么大,穿着洛丽塔穿过的那种长袍,只是苍白,黑色头发系了一根白带子。她不漂亮,但她是个性感少女,她象牙玉似的大腿和百合花色的颈项在令人难忘的一瞬间,为我对洛丽塔的欲望形成了一曲最为愉悦的和歌(就脊骨式音乐而言),褐色和粉色,通畅和阻塞。那苍白的孩子注意到我的盯视(那确实是非常不经心和有礼的),却非常可笑地不自然起来,完全丧失了镇定,转动着眼珠,把手背抚在脸颊上,拽着裙边,最后把她瘦削、动来动去的肩膀头冲向我,与她那母牛一样的母亲似是而非地聊着天。

我离开喧嚣的休息厅,站在门外白色台阶上,望着成千上万的粉状小虫在濡湿的黑夜里围着灯光旋转,心中微波荡漾,充溢着躁动。我所要做的一切——我敢于做的一切——不过就这样一点点……

突然我发观,在黑暗笼罩的圆柱走廊里有个人坐在一张椅上。我其实并不能看见他,使他暴露的是一阵象拔螺丝的刺耳怪音和一阵谨慎的咯咯说话声,而后是静悄悄旋上螺丝的最后一个音符。我正要离开,他的声音招呼我:

“妈的,你从哪儿把她弄来的?”

“你说什么?”

“我说:天气见好啊。”

“象是如此。”

“那小姑娘是谁?”

“我女儿。”

“撒谎。她不是。”

“你说什么?”

“我说:七月天很热。她妈妈呢?”

“死了。”

“是这样,对不起。随便说说,明天你们跟我一起吃午饭岂不更好:那会儿那群该死的人就滚蛋了。”

“我们也滚。晚安。”

“对不起。我醉了。晚安。你的孩子需要大睡一场。睡眠象一朵玫瑰,波斯人说。抽烟吗?”

“现在不。”

他划着了火,但因为他醉了,或因为有风,那火苗照亮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很老的老头,是旅馆里永久宿客中的一个——以及他的白色摇椅。没人说什么,黑暗又还原了。

而后我听见那个过时人的咳嗽,吐出了一口沉闷的粘液。

我离开前廊,至少半个小时已经流逝了。我该要口喝的了。紧张开始了。如果一根提琴弦也能感觉疼痛,那我就是那根弦。但性急是不宜的。我从休息厅里那团固定在一个角落的人星座中走过时,一道不明不白的闪光出现了——正照亮布拉多克医生、两个装饰性的淡紫色护士,照亮了穿白衣的少女,大概也照亮了正侧身从新娘似的少女和着魔的牧师中走过的亨伯特的秃牙,所有这一切都将不朽——只要那小镇报纸的文章和印刷能够奉为永恒。叽叽喳喳的一群人围在电梯边。我选择走楼梯。342号靠近避火梯。此刻当然还可以——但钥匙已插进锁头,我进了屋。

第29节

浴室的门还开着,里面亮着灯;另外屋外的弧光灯透过威尼期式百叶窗射进一道粗略的红光;这些交叉的光线刺破了卧室的幽暗,现出了以下的景象。

穿着一件她过去的睡衣,我的洛丽塔侧身躺着,背对着我。躺在床中央。她稍稍盖住的身体和裸露的四肢呈“z”形。她把两只枕头都放在她黑发蓬乱的头下;一束惨淡的光横在她的脊柱上。

我脱去衣服套上睡袍,那么迅速如梦一般,好象电影拍摄,更衣的过程被删剪掉了;我已经把一只膝盖放在床边,洛丽塔转过头,透过斑驳的光影凝视着我。

这却是出乎这个强人预料的。整个药片演说(是件非常卑鄙的任务,我们悄悄谈吧)已经使听者有了个沉沉的睡眠,纵使人声鼎沸也不会把它打搅。但这会儿,她却凝望着我,重重地叫着我“巴巴拉”。巴巴拉穿着紧绷绷的睡衣,仍然保持自若,一动未动,面对着这个小梦话家。轻轻地,随着一声无望的叹息,洛丽塔又转过身去,还原她先前的姿势。至少有两分钟,我等待着,屏息在床缘,就象四十年前那位穿着自制降落伞准备从埃菲尔铁塔上跳下去的裁缝的心情。她微弱的呼吸发出均匀的睡眠韵声。最后,我终于强自移到床的一窄条上,悄悄拽过堆在我石头一样冰凉的脚跟处的一点床单——洛丽塔抬起头,看着我,张大了嘴。

我后来从一位帮了我很多忙的药剂师那儿得知,紫色药片甚至连那个庞大、神圣的巴比妥盐酸家族都不属于,尽管它能让一个相信它是效力极大的麻醉药的精神病患者入睡,却还只是太温和的镇定剂,不能在任意长时间里对虽然脆弱但机敏异常的性感少女发生作用。拉姆斯代尔医生是否是个庸医,还是一个精明的老骗子,现在、过去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受了骗。当洛丽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我发觉不论那药物在后半夜是否还会起作用,我所依赖的只是一件赝品。她的头又缓缓转过去,落入她独占的枕头里。我呆呆地躺在我的边沿上,偷眼看她散乱的头发,看她性感少女光滑的肌肤,她腰的一半和肩膀的一半露在外面,我还想通过她喘息的频律估量她睡意的深度。过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变化,我决意冒险朝那片可爱、今人发狂的光泽靠近;但不等我挪进它温暖的外缘,她的呼吸就停止了。我有种讨厌的感觉,小多洛雷斯早就大醒,只要我用我任何卑劣的部位触到她,她立即就会放声厉叫。请求你们,读者:不管你们对我书中这个温柔、过于敏感、无比谨惧的主人公多么愤怒,还是不要漏掉这重要的几页吧!想想我;如果你们不想,我就不会存在;试着辨识我心中的雌鹿,它在我自己邪恶的森林中战栗;甚至还让我们笑笑吧。毕竟笑是不至于伤害的。比如说(我几乎写错这几个字),我没地方放我的头,还有一点儿胃灼热对我的不适火上浇油(他们管这些油炸食物叫“法国菜”,上帝啊!)。

她又沉沉睡去,我的性感少女,但我却依旧不敢开始我着魔的航行。这个轿车式小马车和这个滑稽的情人。明天,我要塞给她先前那些彻底麻醉了她妈妈的药片。在手提箱里还是在四轮游乐马车口袋里?我是否应该再塌塌实实等一个小时然后爬起来?对性感少女狂想的科学是一门精确的科学。真实的接触在二分之一音阶里就可以完成。千分之一立升的一个间隙在十个音阶里可以完成。让我们翘首以待。

没有比美国旅店更嘈闹的了;我得提醒你们这儿却被认为是一个静谧、安逸、旧式、如家一样的地方——“舒适的生活”,诸如此类。电梯门呵啷啷地响——距我的头东北二十码以外,但听起来那么清晰,就象在我左边太阳穴里——伴随着机器各种上下的轰响声和嗡嗡声,一直持续到子夜。偶尔,就在我左耳的正东边(假定我总是平躺着,不敢将自己卑劣的肋部朝向我床伴儿模糊的臀部),走廊充溢着快乐、愚蠢带回音的感叹话,以及结束时的一连串“晚安”。当那停止以后,我小脑正北方的一只抽水马桶又取而代之。那是只‘男性的、精力旺盛的、吼声深沉的马桶,使用频繁。它的咯咯声、倾泻声和长时间的尾流震动了我脑后的墙壁。南边什么人又病得厉害,随着他咳出的液汁几乎把命也咳了出来,他的马桶象真正尼加拉瓜大瀑布,与我们的紧紧毗连。等所有的瀑布静止了以后,当一切着魔的猎人都沉沉睡去,在我醒着的西边,在我失眠窗下的大街,——满是参天大树的一条沉寂、醒目、庄严的宅区小径——衰落成巨型卡车经常出没的污涂地,其呼啸声横穿过濡湿、轻风席席的夜。

离我和我燃烧的生命不到六英寸远就是模糊的洛丽塔!

长时间平静的守夜之后,我的触角又朝她挪去,床垫的吱吱声没有将她吵醒。我将我贪婪的躯体移得离她那么近,能感觉到她裸露的肩头的气息象一股温热的气涌上我的脸颊。她突然坐了起来,喘息不止,用不正常的快速度嘟哝了什么船的事,使劲拉了拉床单,又重新陷进她丰富、幽昧、年轻的无知无觉状态。她辗转反侧,在睡梦富盈的流动中,她近来呈褐色、现在是月白色的胳膊搭在我的脸上。我握住一秒钟。她随即从我拥抱的阴影中解脱出去——这动作是不自觉的、不粗暴的,不带任何感情好恶,但是带着一个孩子渴望自然休息的灰暗、哀伤的低吟。一切又恢复原状:洛丽塔蜷曲的脊骨朝向亨伯特,亨伯特枕在手上,因欲念和消化不良而火烧火燎。

后者需要去浴室饮一通水,此时这是对我的病症最好的药,除非有牛奶加红萝卜;当我再走回那个奇异的、惨淡光线斑驳的堡垒,洛丽塔的新旧衣服以各种各样的魔法姿态斜靠在每件家俱上,家俱在模糊之中仿佛开始漂浮,我那不可能成为女儿的女儿坐了起来,用清晰的声音也要水喝。她把冰凉富有弹性的纸杯拿在阴影中的手里,感激地一饮而尽。

她长长的睫毛正对着杯子,而后,做了一个比任何肉体的抚爱更今人销魂的婴孩的姿态,小洛丽塔在我的肩头蹭抹她的嘴唇。她又倒进她的枕头(趁她喝水时我抽走了我的),不久又睡着了。

我不敢让她再服用那麻醉药,也没有放弃期望那第一片或许还能加固她的睡意。我开始向她移去,作好承受一切失败的准备,因为我明明知道最好还是等一等,但实在无力等下去。我的枕头散发着她头发的气味。我朝我晶莹的爱人移去,每次觉得她动了或正要动的时候便停下来,退后去。从奇境来的一阵微风,已经开始影响我的思绪,现在那些思绪似乎潜伏在斜体字中,仿佛反射它们的表面被那阵微风的幽灵吹皱了。我的意识一次次叠错着,我闪避的身体钻进睡眠的天体,又闪避出来,有一两次,我发现自己正在一阵忧郁的鼾声中漂浮。温柔的雾被封闭在渴求的山中。我偶尔以为那着魔的猎物就要与那着魔的猎人在半路相撞,她的臂不正在遥远而神话般的海滩柔软沙地下朝我而来;而后,她带着笑意的朦胧肉体稍一翻动,我就知道她比任何时候都离我更远更远。

我之所以最终能滞留在兴奋的颤栗、以及对那遥远夜晚的摸索中,是因为我坚持要证明我现在不是、从来也不是、将来也不可能是一个兽性恶棍。我偷行过的那个温和朦胧的境地是诗人的遗产——不是罪犯潜巡的地狱。如果我够到了我的目标,我的狂热就会全部化作柔情,是一种即使她清醒时也感觉不到其热力的内心燃烧。但是我仍然希望她能渐渐陷入彻底的昏迷,这样我便可以体味更多,而不仅仅是她的晶莹。因此在趋向靠近当中,因为混乱的感觉将她变形为月光透下的眼状斑点或是覆满松软茸草、鲜花盛开的灌木,我于是梦见我重获知觉,梦见我躺卧在期待中。

子夜一时里,旅馆不歇止的夜晚出现了一阵平息。四点左右,走廊的厕所瀑布又开始降落了,接着门也砰砰乱响。

五点刚过,一阵哆哆嗦嗦的独白就从乡间某处或停车场的地方传了过来。其实那并非独白,只是因为讲话人隔几秒钟就停下来(大概是)听另一个小伙子说话,但那另一个声音我听不见,因此,从能听到的那部分看不出任何意义。然而它乏味的语调却引进了黎明,房间已然被淡紫灰色充溢了,几个勤奋的厕所也已经开始工作,一个接一个,叮叮当当;低声哀怨的电梯开始接送起早的上楼客和下楼客,我痛苦地打了几分钟的磕睡,梦见夏洛特是绿水池里的美人鱼,过道里博伊德医生用宏亮的嗓音说:“向您致以早安”,鸟儿在树上忙碌起来,不久洛丽塔打了个哈欠。

陪审团严正的女绅士们!我想过,在我敢于把自己坦露给多洛雷斯·黑兹之前,大概已经是消逝了多少月,甚或多少年;但现在六点时她已大醒,到六点十五分我们就形式上成了情人。我将要告诉你们一件怪事:是她诱惑了我。

听到她第一声清晨的哈欠,我假装优美地侧身睡着。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发现我在她身边而不是在另一张床上会吃惊吗?她会拾起衣服把自己锁在浴室里吗?她会要求立刻带她回拉姆斯代尔——到她母亲床边——或回到营地吗?但我的洛是个爱玩的少女。我感觉到她的眼睛盯着我,当她终于喃喃说出她那可爱的欢笑话语时,我知道她的眼睛一定在笑了。她滚到我这边,温热的褐色头发拂到我的颈骨。

我假装平常醒来的动作。我们静静地躺着。我轻轻抚弄她的头发,我们轻轻地亲吻。她的吻颤动着探寻着,有一种颇富喜剧性的精美,这使我在狂热中困惑地得出结论:她很小就受过一个小同性恋的训练。不可能有一个查理男孩教她那一套。仿佛要看看我是否已经尽兴并学过这一课,她缩回身,观察我。她的脸颊通红,丰满的下唇闪耀着光泽,我马上要崩溃了。就在一瞬间,在一阵粗野的欢快声(性感少女的标志!)中,她将嘴凑到我的耳边——但有好一阵我还是不能悟出她那旱天雷般耳语的真正含意,她笑着,甩开脸上的头发,又说了一遍,渐渐地,当我明白了她的提议是什么时,一种象是生活在崭新的、疯狂般崭新梦幻世界里的奇异感觉便向我涌来,那个世界里一切都可以畅行无阻。我说我不知道她和查理做过的游戏是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她的面容扭曲成一种反感的怀疑,瞪大了眼睛。“你从来没——”她又问起。我乘机朝她挪近。“躺开,行不行啊你,”她说,带着鼻音的哀怨,迅速地将她褐色的肩膀从我唇边移开。(真是古怪——后来很长时间一直如此——她把一切除去亲吻和僵硬的爱的举动之外的抚爱都视为既“缺乏浪漫”又“变态失常”。)“你的意思是,”她现在跪在我的身上,追问道,“你小时候从没做过这事?”

“从没,”我非常诚实地答道。

“好吧,”洛丽塔说,“我们就从这儿开始吧。”

然而,我不会拿洛丽塔任何冒然的细节叙述让我博学的读者们厌烦。只说我在这个美丽的巧夺天工的少女身上没有感觉出任何美德的蛛迹就够了,现代综合教育、少年风尚、篝火欢宴等等已经将她彻底败坏难以挽回。她把赤裸的行为只看作年轻人秘密世界的一部分,不为成年人所知。成年人为生育而做的却不关她事。我的生活被小洛用精力旺盛、实际又乏味的方式操纵了,仿佛那是一个设计精巧却与我无关、毫无感觉的小机械。虽然她急于用她坚韧的孩子世界影响我,却没有对一个孩子和我的生活之间的矛盾做出任何准备。骄傲阻止她放弃;因为,处在我奇异的困境中,我只能装出更大的愚蠢,任她为所欲为——至少在我不能忍受的时候。但确实,这些都是无关的事;我根本就毫不关心所谓的“性”。

每个人都能想象出兽性的本质。一个更大的欲望引诱我继续:去坚决地确定性感少女危险的魔力。

第30节

我必须小心而行了。我必须低声细语。噢你,老练的犯罪报导记者,你,阴郁的老门房,你,一时受人欢迎的警察,你,不幸的名誉退休教授多年为学校增光现在处在孤独的监禁中,靠一个孩子读书给你听!不,绝不,让你们这些小伙子疯狂地爱上我的洛丽塔!如果我是个画家,如果能让“着魔猎人”的经理在一个夏季的日子里精神失常,并委托我用我的壁画去重新装饰他们的餐厅,那么,下面这些就是出现在我脑中的画面,让我列出一些吧:

那里一定有一片湖。在花的火焰中一定有座凉亭。一定有自然的精灵——一只老虎追逐一只天国的鸟儿,令人窒息的蛇缠绕住小猪剥了皮的躯干。一定有一位回教国的君主苏丹,他的脸现出巨大的痛苦(同时又用他做出的抚爱掩饰了),此刻他正帮助一个女奴爬上玛瑙的圆柱。一定有那些光灿灿性腺赤热的珠滴,走上自动点唱机泛乳白光的一边。一定会有作为媒介的所有形式的营地活动,沐浴着阳光划独木舟、跳库兰特舞、梳理卷发。一定有白杨、苹果树、一个郊外的星期天。一定有一个火蛋白石融化在阵阵涟漪的池中,一次最后的震颤,色彩的最后一次涂抹,刺痛的红,剧烈的粉,一声叹息,一个畏缩的孩子。

第31节

我努力描述这一切,不是为了此时在我无尽的痛苦中让它们复活,而是为了在那奇异、可怖、疯狂的世界里——性感少女之爱——分出地狱与天堂。兽性和美感交融在一点,那条界线正是我想确定的,但我觉得我彻底失败了。为什么?

根据罗马法典规定,一个女孩子可以在十二岁结婚,此法典被教会采用了,现在在美国的某些州也不声不响地奉行着。十五岁则在任何地方都是合法的。如果一个四十岁的好色之徒,受过牧师的祝福、又灌了一肚子酒、脱下他汗渍的华丽衣饰,一直把他的剑柄插入他年轻的新娘身子里,这毫无过错;在哪个半球都如此。“在这种富于刺激又有节制的环境里(这家监狱图书馆里有本旧书说道),比如圣路易斯,芝加哥和辛辛那提女孩差不多在十二岁末便告成熟了。”多洛雷斯·黑兹出生在离刺激的辛辛那提三百英里远的地方。我只是遵循自然。我是自然忠实的猎犬。那么为什么这种恐惧我不能摆脱掉呢?采过她的花蕊吗?敏感的陪审团女绅士们,我甚至不是她的第一个情人。

第32节

她告诉我她是如何失去童贞的。我们吃着无滋无味的面香蕉,受了瘀伤的梨和非常美味的土豆片,这个小东西对我讲述了一切。她流利又毫不连续的诉说伴随着许多滑稽的撅嘴。当我想到早就注意过,我特别记起了她发“唷!”时那副歪斜的面孔:胶粘的嘴向两边扩张,眼珠朝上转动又习惯地掺杂着可笑的反感、顺从以及对年轻人意志薄弱的容忍。

她惊人的故事从介绍前一年夏天在另一个营地的一位同帐伙伴开始,“精心挑选的”一个人,用她的话说。那位帐篷伙伴(“一个非常不忠诚的人”’“半疯”,“但是个自负的小孩”)教她各种手上的功夫。开始,忠诚的洛拒绝告诉我她的名字。

“是不是格雷斯·安杰尔?”我问。

她摇摇头。不,不是的,是个大人物的女儿。他——“或者是罗斯.卡迈思?”

“不,当然不是。她父亲——”“那么,或许是阿格尼丝·谢里登?”

她叹了口气还是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惊讶起来。

“哎,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名字?”

我作了解释。

“好吧,”她说,“她们都坏透了,那学校的一些人,但不是那种坏。如果你一定要知道,她的名字是伊丽莎自·塔尔博特;现在她进了一所豪华的私人学校,她父亲是行政官。”

我怀着一种滑稽的痛苦回想起可怜的夏洛特过去经常在宴会闲谈时将诸如此类的美妙消息介绍给人们说“我女儿去年和塔尔博特家的女孩一道出去徒步旅行……。”

我想知道双方母亲是否听说过这些萨福式的娱乐?

“上帝,不知道,”瘦削的洛叫道,模仿一种畏怯和庆幸,将一只虚情假意颤抖的手压在她的胸前。

然而,我却对异性恋经历感兴趣。十一岁时她刚刚从中西部搬到拉姆斯代尔,就进了六年级。她说“坏透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米兰达孪生兄妹多少年一直同睡一张床,唐纳德·司各特,学校里最可笑的男孩儿,和黑兹尔·史密斯在他叔叔的修车厂里干了那事,肯尼思·奈特———最漂亮的一个——则无论何地,无论何时只要有机会,就大事暴露,而且——“让我们转到q营地,”我说。于是我了解了故事的全部。

巴巴拉·伯克,一个健壮的金发、碧眼、白皮肤的女孩儿,比洛大两岁,而且是迄今为止营地最棒的游泳手,她有一条非常奇特的独木船,是她和洛共用的,“因为我是除她以外唯一能达到‘柳树岛’的女孩儿”(一种游泳测验,我猜想)。整个七个月,每天早晨——注意,读者,每个天赐的早晨——巴巴拉和洛都把船弄到“黑玛瑙”或“红玛瑙”(丛林中的两处小湖),查理·霍姆斯帮助她们,他是营地女主人的儿子,年方十三——而且是方圆数里内唯一的一位人类男性(除了一位温顺的全聋老杂务工,和一位时而驾一辆老福特轿车向露营人兜售鸡蛋的农场工人;每天早晨,噢,我的读者,这三个孩子抄近路穿过美丽无邪的森林,那林中充满了青春的象征,露水,鸟鸣,在一片富茂的矮灌木中,洛被留在一边放哨,巴巴拉和那男孩子则在树丛后面交欢。

最初,洛拒绝“尝试那是什么样子”,但好奇心和友爱使她屈服了,很快,她就与巴巴拉轮流奉陪那个默不作声、粗鲁、傲慢而且不知疲倦的查理做了,他的性欲象生红萝卜,他炫耀他收集的一堆迷人的避孕药,那是他从附近第三个湖——面积更大、游人也更多的一个,名为“高潮湖”,根据那座与此同名的沉闷却尚年轻的工业城镇取的名一一里捞出来的。虽然洛丽塔认为这“挺好玩”,而且,“能使人容光焕发”不过我很高兴说明,她对查理的思想和方式还是持极大的轻蔑。她的真情也末被那个卑鄙的色鬼唤醒多少。事实上,我想他是磨损了它,尽管“好玩”。

此时已快十点。欲念衰退了,一种尴尬的灰色感觉经过阴沉、昏暗、神经疼痛的月光的挑动,潜入我的体内,在我的躯干里营营哼唱。褐色的、赤裸的、脆弱的洛,她窄窄的臀对着我,她闷闷不乐的脸对着门镜,她站起来,两手叉腰,两脚(穿着毛茸茸的软头新拖鞋)分开,透过已扎好的卷发,对着镜中的自己蹙眉,老一套,走廊里传来有色仆人工作的咕咕叫声,突然,有一阵轻盈的动作想打开我们的房门。我让洛进浴室去冲个非常必要的肥皂浴。床上乱七八糟,到处都有炸土豆片的痕迹。她穿上一套两件的海军蓝羊毛衣,又套上件无袖衬衣和一条皱皱巴巴窗格子花裙,但前一件紧紧,话一件又太宽大,当我请求她加快速度时(形势开始使我害泊了),洛恶意地将我那些美妙礼物一把扔进犄角旮旯,仍穿了昨天的长衣。她终于装扮好,我送给她一只美丽的假牛皮新钱包(我偷偷在里面放了不少零钱和两枚亮静静的角币),让她到休息厅给自己买本杂志。

“一分钟之内我就下去,”我说。“如果我是你,亲爱的,我就不和生人说话。”

除了我可怜的小礼品,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但我还是强迫自己拿出一部分非常危险的时间(她去楼下会出什么事吗?)把床整理得象是说明,它是好动的父亲和他假小子式女儿的一个废弃的窝,而不是一个有前科的罪犯和一对老胖娼妓寻欢作乐之地。而后我梳洗完,便叫来鬓发斑白的听差取行李。

一切都好极了。她,坐在休息厅的一张堆满软垫的血红色扶手椅里,沉浸在一本恐怖的电影画报中。一位年龄和我相仿、穿苏格兰粗呢衣服的人(那地方的风格一夜之间变得很有假乡绅气了)正越过他熄灭了的香烟和旧报纸盯着我的洛丽塔看。她穿着白袜和运动鞋,和那身耀眼的方领粉色长裙;—抹疲惫灯光的溅落,显出金黄色在她温热褐色的四肢上。她坐在那儿,两条腿不经意地高高交叉着,她被遮暗的眉眼在宇行间扫描着,不时眨动一下。比尔的妻子在他们初逢以前就从远方为他祈祷过:她实际上曾暗自崇拜过那位年轻的男演员,那时他却正在施沃布杂货店吃圣代。没有什么能比她翘俏的狮子鼻、满脸雀斑或赤裸的脖颈上的紫点更孩子气的了,那是神话里的吸血鬼在她玉颈上饱饮一顿的结果,也没有什么比她的舌头不经意在她肿胀的唇上舔出一点点玫瑰色斑瘀更可爱的了;没有什么比读有关吉尔的文章更无害的了,她是个充满活力的女明星,自己做衣服,还是专修严肃文学的学生;没有什么比柔腻滑洁的躯干上那一丛光润的褐色毛发中的那个部分更天真无邪的了;没有什么更单纯的了——但是,假使那淫恶的人,不管他是谁——想想看,他酷似我的瑞士叔叔古斯塔夫,也是一位透支金额的大崇拜者——知道我的每一根神经仍然涂抹着对她身体的热情而颤响,他会体验到一种多么令人作呕的嫉妒——那身体是一个必夺人魂魄的恶魔乔装成雌性的孩子。

粉猪斯伍恩先生完全确信我妻子没打过电话来吗?他确信。如果她打来,他能否告诉她我们已经出发去克莱尔姨妈家了么?他会的,当然。我付了钱,把洛从椅子上叫起来。

她的眼一直不离杂志上了车。被带到南边的一家所谓咖啡店,她还在看着。噢,她胃口不坏。她吃时甚至还能把杂志放下,但一种奇异的愁容取代了她习惯的快活。我知道小洛可能会非常别扭,因此我鼓起勇气,张嘴笑了笑,等待她的一阵狂风暴雨。我没洗澡,没刮胡子,没排过大便。我的神经嘈闹一片。我不喜欢我的小情人在我试图说几句随便话时又耸肩又撑大鼻孔的样子。菲立斯去缅因和她父母团聚之前知道出事了吗?我面带微笑地问。“喂,”洛做哭丧的鬼脸说,“我们还是丢掉这个话题吧。”我然后又试着——也失败了,无论我怎么咂唇作响——用公路地图引起她的兴趣。让我提醒我耐心的读者,他们温顺的脾性洛真是应该仿效。我们的目的地,是利坪维尔那座放荡的小城,就在一所假定的医院附近。这目的地本身就是尽善尽美随意挑选的一个(啊,有多少都是如此啊),当我想着如何使整个计划成真,想着等我们看完利坪维尔所有的电影以后会有什么可以成真的发明时,我颤栗害怕了。亨伯特越来越感觉不舒服。那是种非常特殊的感情:一种被压抑的、丑恶的不自然态度,好象我是和刚被我杀死的小人的幽灵坐在一起。

当洛终于要走回车上时,一副痛苦的表情从她脸上掠过。当她在我身边坐下,又掠过一次,意味更深长。毫无疑问,她第二次这么做是为了给我看的。我蠢极了,竟问她怎么回事。“没什么,你这恶棍,”她答道。“你什么?”我问。

她缄口不语。离开了布赖斯地,原来专爱吵闹的洛沉默着。

冷冰冰的惊慌的蜘蛛在我的后背爬行。这是个孤儿。这是个孤独的孩子,是个彻底无家可归的儿童,就是和她,一个四肢粗重、气味恶臭的中年人那天一早晨就有过三次交媾。且不管这永恒梦境的实现是否已超越了先前的期望,从某种意义而言,它确已略有过分——以至陷入了一场恶梦。我太不小心,太愚蠢,太忽视一切了。让我坦率吧:在那黑暗骚动的底层,我又感觉到了欲念的盘旋,我对那可怜的性感少女的欲望是多么可怕。与罪孽的阵痛混淆在一起的是一个难堪的念头,想一旦我们找到一条可以安全停车的乡间公路时,她的表情可能会立刻阻止我再行做爱。换句话说,可怜的亨伯特·亨伯特非常不愉快了,一边开着车沉稳地、茫然地朝利坪维尔驶去,一边绞尽脑汁寻些俏皮话,希望靠机智的庇护能有胆量转向他的同座。然而,打破这沉寂的还是她。

“噢,一只轧烂了的松鼠,”她说。“真可惜。”

“是啊,可不是么。”(急切的、渴望的亨)。

“我们在下一个加油站停下吧,”洛继续道。“我想上洗手间。”

“你愿在哪儿停,我们就停哪儿。”我说。就在这时,一片可爱、孤寂又盛气凌人的树林(橡树,我想;对美国树那会儿我还想不到)开始生机昂然地回响起我们车子的轰声,右手一条红色、长满羊齿草的小路在歪进林地之前转了向,我建议我们或许可以——“继续开,”我的洛尖声叫道。

“好吧。放轻松些。”(下沉,可怜的恶棍,下沉。)我瞥了瞥她。感谢上帝,那孩子又笑了。

“你这笨蛋,”她说,甜甜地对我微笑。“你这叛变的家伙。我本是雏菊一样鲜嫩的少女,看看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我可以去找警察,控告你强奸我。噢,你这肮脏的,肮脏的老家伙。”

她是否只是开玩笑!一个不吉利、歇斯底里的音符从她的蠢话里响了出来。这会儿,她用嘴唇弄出一阵滋滋声。她又抱怨疼痛,说她坐不住,说我撕裂了她体内的什么东西。

汗珠从我的脖上滚落下去,我们几乎辗上一只正翅着尾巴从公路上穿过的小动物,我坏脾气的同伴又在用什么丑恶的字骂我了。我们到加油站停下来,她什么也没说就爬出去,很长时间未归。一位鼻子有点儿破的年长朋友过来慢慢地。很爱惜地擦拭我的风挡——各地做法很不同,从羊皮布到肥皂刷,用什么的都有,而这位伙计用的是一块粉色海绵。

她终于露面了。“喂,”她冷淡淡说道,那真伤害了我,“给我点角币和五分币。我要往医院给妈妈打电话。号码是多少?”

“进来,“我说,“这个电话你不能打。”

“为什么?”

“进来,撞上门。”

她坐进来,撞上了门。那个老加油工朝她微笑。我转道上了高速公路。

“如果我想给妈妈打电话,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答道;“你妈妈死了。”

第33节

在五光十色的利坪维尔小城,我给她买了四本笑话书,一盒糖,两筒可口可乐,一套修指甲器,一个旅行钟带夜光的,一只镶真黄金的戒指,一把网球拍,一双白色高帮旱冰鞋,一副小型双筒望远镜,一只袖珍收音机,口香糖,透明雨衣,太阳镜,又买了衣服——迷你裙、短裤、各式各样的夏裙。在旅馆,我们分开了房间住,但夜深时,她呜咽着投入我的怀抱,于是温情脉脉地言归于好了。你们知道,她完全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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