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之后,f中要求高一年级除周末外每天早上到学校练习三小时的集体舞。方茴嫌天天往返太热又太麻烦,就干脆住在了奶奶家。
她奶奶家在东城,是那种北京胡同里常见的大杂院,院里住着三四户,街坊间见面打招呼都是按家里的辈分论,一张嘴就“三叔”、“大姑”的,亲近得就像是一家子。方茴家占了一间北房和后搭出来的半间西房。老两口住在北屋,方茴去就住在那鸽子窝般大小的小西屋里。院里有个公用水龙头,打水的时候见着了,都客气两句“您先来,您先来!”。但是没有厕所,方便的话都得去胡同里的公共厕所蹲坑。厕所往北去一点,有个副食店,方茴小时候那儿卖冰镇酸梅汤,现在也阔气地摆了冰柜,卖着高档冰淇淋。再往前小口儿那有棵大槐树,傍晚的时候就聚着一帮光大膀子的老少爷们,有的下象棋,有的聊聊形势,都说皇城根底下的人爱谈政治,老舍的《茶馆》里描写的贴“勿谈国事”的字条那是一点不假,到了现在老百姓们还是照样管不住他们的嘴。间或也有穿着宽松背心裤子的妇女,聚在一块嘎达牙说谁家二丫头四小子又怎么怎么着了。老人们见面,则一定会说“吃了么您呐?”,要不就说“晚不晌遛弯去?”。
按现在的话说,方茴就是在重温着浓厚的老北京文化,因此也不觉得太无聊。
陈寻他们总在练完舞后到她奶奶家一起玩会儿。那时候他正弹吉他上瘾,什么《小草》、《我是一只小小鸟》早就弹得滚瓜烂熟,已经开始练习新曲子《恋恋风尘》和《那些花儿》,手感好了还能来一段许巍的《在别处》。乔燃在暑假里也学了吉他,不过还只是在《同桌的你》的初级阶段。两个人经常一起背着吉他去,在方茴的小屋里轮流弹唱。林嘉茉和赵烨不会这些,就坐在一旁的马扎上听。方茴的爷爷奶奶总给他们准备不少好吃的,一来就切西瓜煮玉米,拿个大钢精盆,放在地下扔皮吐籽。屋里地儿小,西晒的时候更加热。方茴把家里那咯吱乱响的华柱牌老风扇开到最大,再一人发个蒲扇扇风。要是有蚊子,就在屋门口点上一盘蚊香。
方茴笑着说,可想而知那时候他们过得是怎样的邋遢和悠闲,吉他声、电扇声、说话声混合成一片,蚊香味、西瓜味、汗味蒸发在一起。大概因为看不到离别,所以时光总是慢悠悠的。
而在开着空调的澳洲小屋中,听到她说这些,我却不禁有点悲哀。一是因为我发现成长带给她的疼痛越来越清晰可见,二是因为在我这里她仿佛并未得到真正的安慰。我突然有点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让她在我面前从心底绽放这样的笑颜。在我们之间,没有过去的话,会不会有将来。
但是方茴并未发觉我的心思,她薄薄的嘴唇一张一翕,又开始缓缓念出了陈寻的名字。
转眼间陈寻的生日就快到了,他生日和我一天,所以注定会和我遇到一样的问题,那就是记住这日子的人少,忘记的人多,不得不年年在暑假里长大。因此陈寻的生日习惯性地和发小儿们过,而并不和同学一起。如今有了方茴自然又不一样了,不可能抛开方茴,那么必然这些人要再次见面。上次的会面以那种方式结束让陈寻很不舒服,他决定调和这两方的矛盾。因为不管是方茴还是唐海冰他们,都是他不愿意舍弃的人。而且,以陈寻的性格也不愿意与往事纠缠。他觉得,既然都过去了,又不是开心的事,那么就忘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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