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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的黄昏(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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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租界2021年11月25日尖尖的船底犁开平静的江面,水波像给每一条战舰都插上了翅膀,哗哗作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更多小说 ltxsba.me

拂晓的雾霭还没有彻底散去,惨白色的江天连成一体,就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沌之中。

一座高耸入云的宝塔拨开云雾,出现在江岸上。

在雾气中,孤塔峙江,显得有些悲凉。

渐渐的,塔下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楼阁也跟着显现出来。

傅善祥站在船头,仰着脸呼吸着清晨带着水气的新鲜空气,只有在这时,她才感觉自己是自由的,至少被她吸入体内的空气是自由的,让她能够感受到久违的自由的魅力。

黄婉梨走到她的身边,凝望着江岸上的那座宝塔,道:「姊姊,我们现在到了哪里?」傅善祥道:「该是到九江城了吧!」黄婉梨道:「哦,原来这就是九江啊!想不到,白居易笔下,枫叶荻花秋瑟瑟的浔阳楼,竟如此雄伟壮观!」傅善祥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怕是从来没到过九江吧?」黄婉梨道:「我父兄在时,对我管教甚严,莫说是江西了,就连金陵城都没有踏出过一步!」傅善祥指着那楼和那塔道:「这是江天锁钥楼和回龙塔,浔阳楼还在前面呢!」就在两人说话间,船舱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朱南桂带着一大帮湘勇扑到了船舷上,高举着双臂喊道:「九江到了!他妈的老子从南京一路憋在船舱里,屎都快憋出来了,这下终于可以上岸了!」楼船显然放慢了速度,缓缓地在江面上航行。

傅善祥看到,回龙塔上有人在挥舞着旗帜,指挥他们的船只在前面的港口靠岸。

船队穿过晨雾,眼前的景色渐渐繁华起来,除了锁江楼,黄婉梨很快就见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浔阳楼,飞檐斗拱,和锁江楼互成犄角之势力。

她趴在船舷边,静静地欣赏着这座她只在白居易笔下见到过的江南名楼,却觉得怎么也瞧不够,恨不得下船亲自游走其中。

这个时候,他们的船队已经航行得很慢,随时准备抛锚登岸。

自从鸦片战争后,九江湓浦以东都被划为了租界,英国人和日本人在那里建起了怡和码头与日清码头,但这些码头都不能为湘勇所用,所以他们只能选择自古以来的天然港口湓浦港内停靠,可是很显然,杨岳斌已经先他们一步抵达九江,占用了港口。

曾国藩只好令楼船互相接驳,在船舷上架起木桥,船上的湘勇依次跨桥而过,才能登岸。

傅善祥和黄婉梨互相搀扶着,随着几名湘勇一起摇摇晃晃地踏上岸边,傅善祥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破败亭子道:「你方才说的白乐天送客之处,便是那处的琵琶亭!」「走!别啰嗦,快跟上!」扶老二和申老三在后面推了一把正想去瞧个仔细的黄婉梨,强行把她赶着往前走。

「晚辈拜见曾大学士,别来无恙!」杨岳斌早已等在了岸边,见曾国藩被萧孚泗等人扶着,颤颤巍巍地下了船,急忙迎上来行礼。

「厚庵,没想到,一转眼的工夫,你已经成了江西总督啊!」曾国藩呵呵地笑着,慈眉善目。

可是在那些太平天国的俘虏们看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鲜血,又如何能和圣人沾边?杨岳斌也曾受过曾国藩的提携,因此对他格外尊重,扶着他的手道:「此番老师平定长毛有功,想必朝廷必会重用!」曾国藩道:「厚庵,我只不过打下了南京城,幼逆却是被你擒去的,朝廷断也不会忘了你的!」杨岳斌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次朝廷任我为陕甘总督,全力征剿回乱,想我本是擅长水战,到了陕甘旱地,无用武之地,向朝廷几番推辞,皆不准,实在有些为难啊!」「哈哈哈!」曾国藩笑道,「这有什么难的?难不成,比太平天国那些长毛还要难对付么?」杨岳斌道:「老师此番回乡,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曾国藩道:「长毛虽已平定,但中原捻乱仍是朝廷心头大患。

回了乡,便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征剿的对策,献给朝廷!」说话间,两人已带着各自的随从,越过甘棠湖,到了湓浦门。

因为有湓浦口这个天然港,而且从张官巷往西,都成了租界,所以平时位于最西面的湓浦门最为热闹。

而九江衙署,也设在临近湓浦门的地方,紧挨着浪井。

大人们被知府请进了衙署内,进城的士兵临时安置在南薰门附近的大校场和城中的北司军营,而俘虏们无一例外,都被统一关押在八角石东面的小校场里。

一时间,小校场里人满为患,有呼天抢地的,有抱头痛哭的,喧嚣成了一片。

傅善祥和黄婉梨本是手牵手一起走的,可一进小校场,却被拥挤的人群撞散了,傅善祥连呼几声,都不得回应,只好寻了块干净的地面,抱着自己的双膝席地而坐。

尽管湘勇们给侥幸活下来的俘虏都发了袄子,可是依旧单薄,被江风一吹,身上好像什么都没穿似的,冻得洪宣娇簌簌发抖。

「姊姊,你怎的一个人坐在此处?」瘦小的黄婉梨突然出现在面前,她用力地挤开人群,把藏在怀里的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摸了出来。

傅善祥看着她手中的两个馒头,不禁吞了几口口水,不禁问道:「你这是从哪来的?」黄婉梨把其中一个馒头塞给傅善祥,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湘勇们进九江城,知府陈景曾正在犒劳他们,见人就塞两个大馒头。

这是那申老三暗中塞给我的!」「哦?」傅善祥道,「看来,那个申老三对你不错啊!」黄婉梨猛的用手肘顶了一下傅善祥,道:「姊姊,你可别说这样的话,难道你忘了,他就是当初杀我父兄的凶手,我怎么可能委身于他?更何况,他的脸被烫伤成那样,夜里见了,怕是要被噩梦吓醒!」傅善祥伸出手臂,把她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搂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道:「是啊,我知道你心中早已有了别的人……」这话虽然是为了安慰黄婉梨才说的,却偏偏戳中了她自己心头的痛楚,不禁又潸然泪下。

和慕王谭绍光的温存,那似乎已经是几辈子前的事了!「对了,」黄婉梨忽然道,「我刚刚看到朱南桂和一个瘸腿的家伙在互相寒暄,那人看起来是一副总兵模样,我好像隐约听见,西王娘已经成了他们的俘虏,也被押到了九江城里来。

可是,我刚刚在小校场里转了一圈,却没见到她的身影」「洪宣娇?」傅善祥猛的一惊。

黄婉梨被吓了一跳,但还是点了点头。

「哈!」傅善祥忽然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她也会有今天!只是好生怪,幼天王和干王已经在南昌被处死了,为何唯独偏偏她还活着?」黄婉梨摇摇头,不解地问:「姊姊,西王娘被执,你为何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傅善祥又变得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那女人刻薄寡恩,无情冷酷,想当初在天京城里,总是寻着机会来找我的茬,我能沦落至今,也是全拜她所赐!哈,老天有眼,这回终于也要让她尝尝苦头了!」黄婉梨发现身边的傅善祥好像变得让她有些陌生,急忙劝道:「姊姊,姑且不管西王娘被执的消息是真是假,我们已经到了这一步,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如相逢一笑泯恩仇!」傅善祥道:「不!她对我做过的一切,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对了,婉梨,你帮我去找申老三,就说我要见朱南桂……不,我要见朱洪章!」「姊姊,你疯了?」黄婉梨大声地叫道。

她们每次去见朱洪章,总是不问青红皂白,先挨一顿操再说,避着他们唯恐不及,哪还有主动贴上去的道理?傅善祥道:「你别管,照我说的去做便是……」正说着话,萧有和、萧有福等人竟也挤开人群,围了过来,看着傅善祥手中的馒头,眨巴着眼睛,口水直流。

傅善祥举起馒头道:「你们想吃?」萧有和点点头。

傅善祥大方地将手一递,道:「那去吧,大家分着吃,别一个人独吞了!」「多谢傅簿书!」萧有和接过馒头,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黄婉梨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更加不解地问:「若是你真对西王娘有那般怨恨,却又为何对她的儿子这么好,甚至还要舍命救下他们?」傅善祥说了一句让黄婉梨摸不着头脑的话:「当初我也不知道留着他们有没有用,但是现在看来,我的选择并没有错!」朱南桂和杨明海并没有到小校场里来,而是把押送俘虏的任务交给了属下们。

湘勇、楚勇十之八九都是湖南人,他们两个人正好也是,而且和刘明珍一样,互相认识,见了面,难免多寒暄几句。

朱南桂在朱洪章后面跟得时间久了,也有些夸夸其谈,不停地炫耀着自己亲手俘获了长毛的女状元,可杨明海也不例外,拍着胸脯道:「你捉了一个文弱女子,算什么英雄,老子可是拿住了长毛的西王娘!」朱南桂一听,立时大喜,道:「我听说,曾经长毛之中,有两个所谓的天国之花,文是傅善祥,武是洪宣娇。

没想到,这一文一武,如今全都落在我们手中了,哈哈!」说起来,这两人也是大言不惭。

傅善祥原乃是李臣典的俘虏,只因李臣典突然暴毙,朱洪章趁机接手了他的营盘和俘虏,这才让他捡了个便宜。

而洪宣娇一开始也是刘明珍的,出于和杨明海的交情,才以一文钱的价格卖给了他。

此番互相吹起牛来,竟成了自己炫耀的资本。

朱南桂按捺不住心头的窃喜,道:「杨兄,你说得没错,傅善祥那娘们太过文弱,玩得久了,已是有些腻了。

正好想换个口味,不如你带我去领略一番若何?」杨明海这时却显得大度起来,在杏花楼的时候,刘明珍常将洪宣娇和隔壁厢房的将官们交换,令他如鲠在喉,很是难受,总觉得玩一次少一次,极不过瘾,如今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为了他的俘虏,想什么时候玩,便什么时候玩,何不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一方面免得又被人嘲笑他小器,另一方面也能借此炫耀一下自己的功劳。

听了朱南桂的话,当即道:「我正好要将她押到北司军营去享乐,你这么一说,倒不如一起?」朱南桂面有难色,道:「曾大帅治军甚严,进城之前就和我们说了,藩台杨大人的兵马驻扎在北司军营,我们的人马去大校场,互不侵犯。

若是有违,军法处置!」杨明海这时也犯难了,道:「这可如何是好?」朱南桂灵机一动,拍着光熘熘的额头道:「我听说,几年前,朝廷第二次和英国打仗打输了后,与洋人签订了九江租地约,把城西张官巷与湓浦口之间的一块地儿租给了他们。

洋人在那里设立领事馆,开通港口贸易,一时间商贾云集,繁华远胜城内。

如今那地,已成了比肩苏杭的风花雪月地,不如咱们就去那里乐呵乐呵?」杨明海道:「可租界内不是不让朝廷的兵勇进去么?」朱南桂道:「这你可就煳涂了,咱们就不能换上一身平民的布衣去吗?更何况,我告诉你,当年我和戈登常胜军的波尔克中尉颇有交情,剿火了南京的长毛后,常胜军被解散,波尔克辗转到了九江,在琼记洋行大掌柜赫德的手下谋活,如今正和洋人的水师驻扎在官牌夹。

前些日子,他还给我来信呢,让我到了九江便去寻他,让他带我到租界里转转,想必也不会有人认出我俩来的!」听他这么一说,杨明海顿时心动起来。

和杨岳斌守在南昌,每天只做些城守营的差事,让本就不安分的他早已蠢蠢欲动,如今到了九江,若是不放纵一回,实在太对不住自己了!当即也不再多想,对着走在前面的马车大喊一声:「调头,回湓浦门!」城楼下,兴高采烈的湘勇们还在陆陆续续地往城里涌入,杨明海和朱南桂却一路逆行,等过了张官巷,这才见人少了起来,便换下自己的号衣,穿上平民的粗麻布褂子,往租界而去。

{手`机`看`小`书;-㎡}让守在租界路口的洋人士兵进去通报,他们很快就见到了波尔克中尉,这是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英国人,一头卷曲的黄发,碧绿的眼睛,皮肤苍白得就像死人一般,若是再长出一副血盆大口和獠牙,简直让人怀疑亲眼见到恶鬼来到了人间。

「嘿,尊敬的大清军官,好久不见!」波尔克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热情地向朱南桂打招呼,并主动伸出一只手来,要和朱南桂握手。

可朱南桂双手抱拳,向他作揖,等他抬起头来,才看到波尔克伸出的手,一下子尴尬万分。

波尔克也有些进退两难,僵硬地缩回了手。

为了缓解气氛,波尔克说:「朱先生,我已经把我存在俱乐部里最好的酒拿出来了!啊,你们大清不是有一句话这么说的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晚,我要和你不醉不归!」朱南桂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却听着一个洋人之乎者也,感觉很是别扭,忙道:「走!」波尔克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杨明海身后的马车,问:「这里面是什么?」杨明海在洋人面前也不敢放肆,急忙拱手道:「这是在下从战场捉来的一个俘虏!」朱南桂补充道:「女的!」波尔克哈哈大笑,拍着两人的肩膀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杨明海被着过分亲昵而显得有些无礼的举动弄得很不习惯,道:「在下……」「嘿,」波尔克不等他开口,挥手制止了他,「什么在下不在下的,你们都是我尊贵的客人,不分上下!」朱南桂和杨明海只能相视苦笑,他们和洋人之间习惯举止的差异,还是让他们很不自在。

租界内的道路好像是刚刚铺设的,干净,整洁,与城内里的贫瘠、肮脏几乎大相径庭,新建起来的领事馆、洋行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在这里经商贸易的人果然比九江城里更为热闹。

波尔克带他们到了临近官牌夹江边的一所大房子里,西式的洋房四四方方,就像一个巨大的火柴盒,虽然样子看上去有些丑陋,却显得更坚固实用,没有那么多零零散散的装饰和点缀。

让朱南桂和杨明海感到惊起的是,洋人们在大白天居然灯火通明的,而且还把窗帘拉得死死的,从里面传出几个男人放肆的大笑和说一些他们根本听不懂的话。

波尔克兴奋地指着这所房子道:「这是大英政府刚刚建起来的皇家海军菠萝俱乐部,你们是第一批到这里的中国人!」杨明海把马车停在门口,掀开车帘,对着里面喊道:「贱人,快出来!」没想到,马车里的洪宣娇竟蜷缩着身体,不停地颤抖,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

朱南桂实则已是等不及想见见这位被俘的长毛西王娘了,只是一路上都在和波尔克闲聊,不敢表现得太过猴急,这会让他在洋人面前失礼,这时见杨明海揭开了车帘,也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往车厢里瞧来。

杨明海又骂了一句:「贱货,居然敢跟我装死!」伸手便揪住了洪宣娇的头发,将她连拖带拽地从车厢里拎了出来。

「唔……」洪宣娇呻吟着,感觉头皮彷佛撕裂般的疼痛,急忙双手紧紧地抓握在杨明海的小臂上,以减轻施加在她身上的拉扯力。

她几乎是滚到车下来的,刚落地,双腿无力地跪在地上,面庞被脑后的巨力揪得高高地往上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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