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妃啐道:「我宠你们宠坏了?倒怨起我来了,你这婢子,早上事我还没罚你呢,这会敢来说嘴!」
射月笑道:「娘娘最疼我,索性疼到底罢!饶了奴婢这一回,我这就去让人传话。」说着,转身离去,其他几名宫女一阵低笑。
我念及师姐,心下一酸,猗念早抛脑后,道:「姑姑,我许久没进宫了,何时能再去看看就好了!」我估量贾大公子重病,至少也有半年多没去过皇宫,也可算是「许久」了。
贾妃道:「这也容易,你伴太子读过书,太子如今还记得你呢,周汉公主也想你,改日我传你入宫,只是早去早归,不便留宿哦。」
我点头道:「孩儿明白!」
贾妃看了看我的脸色,微微讶道:「筠儿,你身子不大舒服么,这会起风了,咱们不再耽搁了,走罢!」
步出水苑,穿过两道回廊,贾妃擡头道:「哟,到了,筠儿,你该知道怎么做?」
出乎我的意料,老太君竟能坐起倚榻,也未像贾妃担忧的心怀成见,从神情中见她无喜无怒,说话断断续续的,语气平淡,但我猜她多半还是欢喜,只是未全然表露。
贾妃则很热心,尽说些「我」过往的趣事,逗老太太高兴。
老太君最后让人捧来一道翡翠的玉牌,镂空雕刻,上书「光复河山」四个篆字,辞色陡然见厉:「贾氏……遗训,你接稳了!」
贾妃面有异色,迟疑片刻,以目示意我接牌,道:「筠儿,不可辜负先辈的遗教!」
我郑重接过,心中纳闷:「这是什么?见面礼么?还是传位的信物?」
又坐了片刻,贾妃道:「老太君累了,歇会罢,晚间是筠儿的大喜事,我再让新人来磕头!」
老太君这才稍见欢容:「让三郎加把劲,再提一提我这把老骨头,我到堂中受过礼,也就无憾了!」
贾妃笑道:「不用!老太君没照镜子,您现下可精神着哩,一会孙女扶您出去。」
老太君笑着点头道:「那敢情好!」
出了老太君屋外,贾妃容光焕发,春风满面,扶了一下我肩膀:「筠儿,老太君终於放下心结了,我真高兴!」
我也替她欢喜:「姑姑,你走路都轻快了好些呢!」
贾妃仰天吸了口气:「是呀,了却了一桩心事,你不知道,老太君有多固执!谢谢你了,筠儿!」
我讶道:「我可什么也没做呀?连话都没说两句。」
贾妃道:「你神气淡定,不起慌毛躁,老太君最喜欢你这样的乖孩子啦!」
我暗下汗颜,嚅嗫道:「是吗?」其实,我那时在想着师姐,不知她现在是否还在宫中?
「也许……也许是因你不太像你爹爹吧?似道坐下来,也很能装出样子,但你不同,你是骨子里透出的沈静之气,这些满不了老太君的……」贾妃沈吟道。
我有沈静之气?师尊若在,听了这话,恐怕要笑掉大牙了!师尊每当施训,总是说我「太浮躁」,非修道者气性,「丹儿,气静方能察远,性浮易惹心魔,你记住了!」「畜生!你若坠入红尘,不须半年,我辛苦帮你培育的灵基,就会被你败光!」
没想到,在「红尘」中却有人替我平反,说我有「沈静之气」,纵然我面皮坚厚,脸色也不由通红起来。
贾妃撩眸讶道:「咦?筠儿,你脸红什么?经不起夸了?」
我摸了摸玉牌:「老太君给我这块玉牌,上面写着「光复河山」,莫非是要我……?」
「这块玉牌,是你爷爷当年率军征北时的权杖,上面为何会有「光复河山」
四个字,倒不是咱们贾家狂妄,而是另有缘故,往后亢总管自会跟你细说,但我要劝你一句。」
「姑姑请讲!」
「这四字训,宜默记於心,不可轻言。先辈有此殷盼,后人未必能行,你若有志於此,也有此才能,肯为朝廷出力,当然很好,否则,修身齐家,未尝不是件无益於世的事。筠儿,「治国、平天下」岂是人人能谈得上的?「光复河山」
这四字,何等堂皇,又何等沈重!本朝上下,谁不拿它说事,谁又能做得到?便是当今皇上,早些年,也常念念不忘,以它鞭策自己,如今却提得少了,不是不想,是无力办到。况且,这四个字,既能成事,也能害人!」
「这话怎么讲?」
「成事是指,大而言之,它能激励大家,都朝往这目标努力,振兴朝廷,小而言之,则鞭策个人,奋发有为,建功一番功业。害人呢,是指本朝南渡以来,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事受这四字之累,有的狂妄躁进,自取其辱,伏屍遍野,大伤国力,有的借名说事,打击异己,图一己之私,有的空谈说教,耽误实事,有的呢,明知自己才具不足,但背负重名,不敢推却,勉力为之,反
落得害人害己!」
我自幼与世隔绝,对家国之念本是极淡的,但师尊年轻时甚为好学,身为道士,亦可称得上是一名书生,凡书生莫有不系心家国的,我多少受了他一些影响。
每当提起国恨,有时也会跟随二师兄一道起哄,都称当今朝廷,身居上位者,莫不是贪财好色的胆小鬼,没甚鸟用,以稻米喂食他们真嫌浪费,全该去吃屎!如今听了贾妃一番话,虽然不合己意,但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便道:「姑姑明见,孩儿记住了。」
「你要特别小心宋恣、吴七郎等十兄妹!他们这帮人,当年随你爷爷征战,上马挥戈杀敌,下马豪歌纵酒,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早已积重不返,南归之后,他们互相不能离去,沈於往事,不能自拔,前些年,已经疯了一个杜将军了,伤及了许多无辜,其他人若不加以约束,只怕也会惹出大祸。这也是我不敢放任他们离府散去,要你到这边任府主的缘故。筠儿,这帮人用得好,自是国家利器,用不好,则为祸世间,你的担子不轻呢!」
「他们真能听我号令?」我心下跃跃。
「他们身后另有道门制约,对着权杖发过誓的。」
「道门,是真武教么?」
「不是的,你爷爷那块权杖,你知得自哪里?」
「哪里?」
「茅山祖庭,宋恣他们多为山东人,是茅山宗的俗家弟子。」
「啊!」这个印证了很久以前我在师门听到的传闻,当今各大道门,不便直接干预朝政和俗务,都会隐於俗世势力的身后,真正的道门大战往往看不见,而朝中各派势力的起落,却能瞧出道门的兴衰。
「你爷爷以文臣出身,能在苏北、山东建功,其实大都拜咱们先祖所赐,天台贾氏的先祖,原是一名茅山道士,他说「国亡,其道何在」,於是弃冠下山,沙场身残,又在天台娶了妻室,传宗遗训。「光复河山」,本是他离开茅山的前夜狂写的四个字。你爷爷任淮东制置使领兵平乱时,茅山宗没有忘记这段渊源,特意制了这块玉牌相赠,并派来许多弟子相助。茅山宗在苏北、山东一带,信徒最众,因此得以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