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一阵密集如雨点的爵士鼓敲击声响起。全场的注意力霎时被吸引到舞台上。不知何时那里已经站了一位司仪,神采飞扬,笑容可掬,用一种激动的语气宣布生日晚会开始。
Karen抱别了她的母亲,三两步跑上舞台。在答谢来宾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感谢她的母亲,因为若干年前的今天也是她母亲的“受难日”。她的话虽然简短,但源于内心,让人听了很感动。
她的母亲将头靠在她的父亲的肩膀上,眼角有些湿润,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她的父亲紧紧地揽着她的母亲的肩膀,像是传输她力量。
Karen话音刚落,全场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四周的灯光,无论明暗,尽数熄灭。忽然,一束微弱的光在人群里闪烁跳动,慢慢地,这束光变得越来越壮大,照亮了它周围一圈人的脸庞。有人开始唱起了生日歌。从单人清唱到众人和声,Karen被大家推到了移动餐车前。
一只高三层的奶油方形大蛋糕巍巍地立在餐台上。在星星点点的烛光中,Karen闭目认真地许了愿,然后一鼓作气将所有蜡烛吹灭。她是幸福的,想不出,她还会缺少什么。这样的生活,真的只有要不尽的满足和心喜。
Lee的父母等到Karen切完蛋糕后便告辞离去。临走时,Karen的母亲特意在我和杨逸文面前留一留步:“何小姐,杨先生,你们玩得尽兴点!我们先回去了。”
“伯母怎么不多呆一会儿?”我和杨逸文齐声道。
“妈妈喜静不喜闹的。”Karen替她母亲解释,同时整个人伏在她的背上,将两条胳膊伸到前面来松松地圈祝糊,“要不,再坐一会儿?Diana等一下还要教我跳Flamenco呢。”
她母亲轻轻地地拍了拍Karen的手背,微笑道:“要是有我和你爸爸在一旁看,你怎么放得开跳舞?何小姐,杨先生,你们年轻人是不会觉得的,可是我们上了一定年纪的人,稍微强烈一点的声音就要闹得偏头疼,晚上也睡不着觉了。真是不好意思,扫你们的兴了。”
杨逸文忙说没有关系。又说,上了年纪的人,身体保重好,就是晚辈最大的福气了。
Karen的母亲听了,脸上露出嘉许的笑容。这个年轻人,说话得体,举止大方,本身又勤奋上进,真不愧是青年才俊呢。
“Karen啊,你要多向这位杨先生学习呢。人家并没有比你年长多少岁,可是很懂道理。”她回头对Karen说。
“我替令尊令堂感到宽慰。杨先生,请代我向他们问好。”她的眼里有着真诚的光。
“我的亲生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杨逸文犹豫了一下,然后吐露实情。
听者的表情是意外的。“哦。”她说。眼里添了更多的慈爱。靠自己长大的,愈加不简单呢!
这世间,确有那么一种人,他们的存在,有时候只是教旁人甘心情愿地认识到自己的寻常和平庸。当Flamenco热烈奔放的吉他舞曲响起之时,人人的眼里映着一团炽热的火。
Diana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件大红色的荷叶边裙,脖子挺得很直,仿佛凌空有一只手似要将她从地面拔离。她的嘴角衔着一支暗红色的玫瑰,妖娆而神秘。乌黑如漆的眼珠子如深夜的海面,充满着让人欲罢不能的魅惑。
一回眸,一顿足,一转身,一抬手,每个动作都是一个完美的定格。看了使人赏心悦目。
“她的中文名字是什么?”杨逸文站在吧台边,一边喝着一杯苏打水,一边侧过身体看着舞台中央那一抹上下翻滚的鲜红。
“不知道。”我说。
“真奇怪。”杨逸文自言自语道。
“什么?”我把耳朵向他这一边移近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觉得好象从前在哪里见过她。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哪里见过。”他的手指轻轻地磕着杯沿,无意识的。
“从前?是你小时候?还是在英国?”
杨逸文摇摇头:“现在真的理不出一丝线索。”
夜了,站在酒吧的露台上,能够感觉出空气的湿润和潮冷。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水新鲜的气味直达心肺,顿觉精神一振。窗内,灯光人影憧憧绰绰的。我且享受这短暂的独处和清静。
气温又低了些,我转身预备回到屋内。冷不防看到身边不远处还有另一个人。吓了一跳。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出现的,这样悄无声息。
走近一点,那人将脸扭过来,是Lee。他怎么不在室内欣赏Karen和Diana的舞技?
“我刚才没有注意到你也在这里。”我走到他身旁。
“你一直都站在那里。”Lee冲着我适才站的角落偏了偏头,“我想你也许不希望被打扰,所以就没有过去。”
“没有,我只是出来透口气而已。”我笑道。
“今晚还愉快吗?”他问。
“嗯。”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道,“我还担心你会觉得闷,因为大多都是不认识的人。”
“还好。其实,不认识也有不认识的好处,至少大吃大喝的时候不必有所顾忌。”我坦言。
他听了,笑笑,没有说什么。
“谢谢你今晚的邀请。”我说。特意强调“你”,因为心里已经确定不会出自旁人。从门僮向我索取邀请函的那一刻,我便已然明了。
“只愿你今晚过得开心。”他说。
“谢谢。我——很开心。”
两个人靠在护栏上,静静地对着前方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
“你对今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停顿了片刻,Lee问。
“今后?”我一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是。”他侧过脸来看我一眼,“除了公司,你应该还有别的选择。”
“也许会帮着姑父打理店铺,假如离开公司的话。”我斟酌着回答。
“唔,那也好。自己当老板。”
“当员工虽然辛苦,可是只要完成老板交待的任务就好,当老板,便累多了,既要懂得高瞻远瞩,筹划经营大计,又要擅长人事交际,沟通亲善员工。生死都在自己的手里,心里负担实在太重。”我讲出心里话。
“这是必然的。”他的语气很平和。他对此必定深有体会,可是,却没有抱怨。他将其视之为职责。难道这一切不是应该?
只怕他面对的,会更多。
并非一定要知道,但还是问了,只为他脸上若隐若现的一点忧悒:“公司股票那件事,廉署的意见是什么?”
他的眉,锁得更紧一点。
“今天晚间,我得到律政司的通知,他们已收到廉署转交的材料,并决定正式向法院提交起诉。”他今日晚到,是事出有因。
“法院什么时候开始审理?”虽然与己无关,但还是感到有些窒闷。
“初次庭审安排在下个月月底。”
“那么你——会受牵连吗?”我替他提着心。
默然两秒后,他答:“——不会。”可是脸色却不轻松。
“我想,董事会已有应对策略了吧?”
他不回答。隔了几秒钟,说:“进去吧。”言毕便走。为我拉开玻璃门的时候,他低声叮咛道:“去吧台要杯热水喝,不然你会冻感冒。”
整个晚上,Karen大半的时间都分给了杨逸文。围在他左右,问长问短。像是对律师这一行陡然发生了兴趣,一直笑嚷着要转系。杨逸文待她,一如迎叶,她的要求,他不会拒绝。她向他打听什么,他就告诉什么,知无不言。他自叙伯明翰读书时的经历,她听得津津有味。
我在他们身边坐下的时候,杨逸文正绘声绘色地说到某件离奇案例的高氵朝处,看到我也添加进来,他倒不好意思再往下讲了。
“后来呢?”Karen情急地一把抓祝蝴的胳膊,追问道。
“后来?后来那个人就被埋在那株花下了。”杨逸文收尾道。
“那么白色花瓣上的红色是怎么回事?”Karen不依不饶。她已经完全地沉浸在故事当中不能自拔。
“你难道没有做过这样的实验么?把白色的花插到蓝色的墨水里,不多久,花瓣上就有了丝丝缕缕的蓝色。和它吸收液体的颜色有关呢。白色的花,受了血水的滋养,当然变成了红色。所以那个律师才推断出那株植物底下,埋着一具尸体。”杨逸文微笑着为她释疑。
Karen的表情是惊恐欲呕的。竟然有这样诡异的事?
“还有没有别的案子?”她忍不住还要听。那也许是她这辈子都无法身历的传奇。
“有。太多了。几天都讲不完。”杨逸文招引她。当她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娃娃。
“那改天有空你再讲给我听。”她很认真地要求。
“好吧。”他笑着答应了。
“一定!”她的眼里有迫人发誓的坚执。
“嗯,一定。”杨逸文说。
于是,她放下心来,因为得到了他的保证。
“倒真的应验了她妈妈的话。”回家的路上,坐在出租车里,我开玩笑道。
“什么话?”杨逸文已经忘记了。
“她妈妈不是让她向你学习么?才不过一个晚上,你就使她有了转读法律系的念头。当之无愧是榜样呢。看得出来,她对你,很信赖。”这番话,是真言,不是奉承。
“她的天真只是因为阅历尚简单。如果换了是你,听我讲那些故事,恐怕只想着怎样揪出其中的纰漏来,哪里还会像她这样深信不疑呢。”
“原来你眼里的我,是这样一个刁钻的形象。”我笑。
“这不是刁钻。你只是一个最正常不过的成年人罢了,能那么想,证明你心理成熟。成熟总比幼稚更适合这个社会。难道不是么?”
“人家是自然的瓜熟蒂落,我的是被催熟的。”
“我们都一样。”他把眼光投向窗外。一条霓虹的光河从车身两边流淌而过。
“不知道Karen今晚许了什么愿,像她那样含着金钥匙出世的人,只有心想事成吧。”
“有些事情,金钱怕也无能为力。”他依旧望着窗外。
“对了,后来想起从前在哪里见过Diana了么?”我忆起来。
“没有。”他回过脸来。
“怎么不问她本人?”
“她是你上司的未婚妻,我这样热切地打探人家的背景和过去,倒显得别有用心似的。”他笑,“更怕她本人认为我图谋不轨。”
“也许你将来可以问Karen。”
“算了。”他淡淡。不过是一个似曾相识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