铀车缓缓起行,经过花市东风卷笑声,转入流泉巷陌,垂柳池塘,最后到达流鶯馆前。
下人打起绣缠枝莲花卉绸帘,只见流鶯馆的朱漆金钉大门凤鐶鸣兽,双铺深掩,门前繁花锦烂,弱柳青槐拂地垂,两边春荫淡淡,春波渺渺,丝毫不比海棠馆逊色。
靳青嵐没有下车,他的脸庞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情,只听到他向眠樱和紫鳶道:「以后你们住在这里,我有空会来找你们。」
二人福身道谢,紫鳶知道靳青嵐还要赶回廷尉司办正事,所以也没有挽留他。他们下了鈿车,鈿车很快便呼啸远去,流鶯馆前恭候的下人连忙上前迎接两位新主人。
眠樱金翘斜嚲淡梳妆,衔花双鱼银步摇闪烁着春日微光,他跨过紫檀木雕花门槛,玉云凝重步尘细,六幅双裙染郁金,踏进流鶯馆里。
紫鳶紧跟着眠樱进去,不禁为眼前所见而惊叹,绣闥雕甍列锦闺,桂户杏梁连綺翼,九重楼阁簇丹青,层台金碧惹红霞,玉柱香映丹楹,枝头海棠红未破,匀糝胭脂颗,重叠通日影,当真是人间仙境,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建成,显然并非临时起意,也不知道靳青嵐原来属意于哪位佳人。
面对如斯良辰美景,眠樱却是独立花荫宝砌,色惆悵,愁望晴天际。
流鶯馆地处京都的边缘,若是从京都东边的广寧门城楼看去,只看见数重花外红楼起,丽宇芳林对高阁,里面则是三进两院,琉璃押鱼脊兽铺砌,三重三檐十字歇山顶,既有水绿南薰阁,又有花红北闕楼,平日榭阁春风静,自是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靳青嵐大约每隔一旬来访一遍,每次也只尽情地跟两位美人颠鶯倒凤,香闺里千乘宝莲珠箔倦,万条银烛碧纱笼,皆是彻夜不灭。
然而,靳青嵐不曾把他们送到什么权贵的家里,也不曾把他们带到外面,而他们身为养在金屋里的低贱男宠,自是没有资格到靳家拜见靳夫人。
哪怕京都的风光再好,眠樱和紫鳶也只能呆坐在金丝雀笼里,如同后宫里等待羊车召幸的嬪御,但至少不用像从前那般面对尔虞我诈的同伴,或是暴虐残酷的芳客,日子也算是过得相当平静。
穠艳娇春春婉娩,百紫千红烂漫,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垂杨低拂曲尘波动,双燕双飞绕画樑,黄鸝娇囀声初歇。
凤楼十二重,四户八綺窗,珠帘半卷开花雨,薄纱如雾亦如烟,眠樱坐在窗纱畔,碧玉冠轻裊燕釵,鸦领蝉翼腻光寒,娇艳轻盈香雪腻,正安静地以牛骨梳梳理着狼毫。
那些狼毫是眠樱吩咐下人买回来的,他把那一大堆乱糟糟的狼毫沤在生石灰里好几天,然后把其中一束狼毫拿出来,以牛骨梳仔细梳理,再把狼毫泡在水里,去除狼毫里的杂毛和油脂,如此反覆十几遍,足足花上一个早上才弄好一束狼毫,哪怕留着长指甲,眠樱的动作依然极为灵巧。
紫鳶负责把梳理妥当的狼毫放在板子上,修剪狼毫里参差不齐的部份。他一身鶯黄衫子退红裙,贴鬓香云双綰绿,说道:「你以前也不会亲自製笔的,现在倒是有间情逸致了。」
「以前没多少空间,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没有一支好笔是写不出好字的。」眠樱红袖往还縈,素腕参差举,把狼毫梳理之后又泡在水里。他微笑道:「只有我最了解自己需要什么,才能做出最合适的毛笔。」
薄日移影午春空,下人把午膳搬到暖阁里。最近圣上赏赐了靳青嵐胭脂稻,这胭脂稻乃是御田贡米,以泉水淹灌,味道尤佳,往日眠樱和紫鳶食用的本已是非一品官员吃不起的碧粳米,靳青嵐却还是特地吩咐下人把胭脂稻送到流鶯馆里,所以他们最近喝的粥也是胭脂稻煮成的。
眠樱和紫鳶用过午膳后便各自浣手,雕花金盆里明珠溅雨,凝脂洗出一番铅素,他们正想到院子里散步时,下人却前来通传道:「靳大人来了,请两位小姐出门迎接。」
二人相视一眼,紫鳶不禁有点诧异,靳青嵐向来只在晚上来到流鶯馆,他在京都的举动远比在外面时慎重,至少不会光天化日就沉醉在男宠的温柔乡里。
幸好他们早已梳妆妥当,便携手穿过玉楼雕栏,迤邐红桥春岩下,在垂花门前迎接靳青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