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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伤雁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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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看着眼前的情景感到手足无措。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的心里有一股山洪,被自己掘开了一个小口,从而冲决了整个大堤。她痛痛地哭着,平平的背一起一浮。腰部与臀部的接口处,有两处突出的圆润。任凭突然产生一种欲望,一种想拥抱她的强烈愿望。况且他想,既然她在我面前倾诉,想必是对我有意吧。他站起来走过去,右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抚慰她说:“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呢?不能给我说说吗?两个人分担就可以减少一半痛苦。”

她显然感觉到了他的抚慰,伏在桌上的脸抬起来,抓着酒杯的右手也松开了,转过身来抓住了任凭的西服衣襟。任凭右手抚摸着她的长发,觉出了这个美丽的女人的温柔。她轻轻地将脸埋在他的小腹处,继续着她的哭泣。她的泪像泉水一样向外涌,以至于将眼圈泡红了,眼睛变小了。也许那哭泣的泪就是箝在她心里多年的的毒刺,必须将他全部挤出而后快。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狂风暴雨终于过去了,但是天还没有马上放晴,而是淅淅沥沥地落下一些雨星。她默默地离开了任凭,掏出手绢来拭泪。任凭端正地坐了坐,轻轻地问:“你看起来怎么这样孤独呢?”

“我的心一直在飘泊,没有一个港湾让它休息。”她终于止住了哭,开始说话了。

“你平时看起来还是很幸福的。怎么这样说呢?”任凭说。

“那是表象。一个不幸的人总是将自己埋藏得很深,像一个人总是想办法遮盖自己的伤疤一样。本来就很疼了,如果是再揭开让人看,那就等于是雪上加霜。”成雁将椅子向前挪了挪,用桌子将自己的身体支起来。

“我把你看得太简单了。”任凭说。

“我本来就不复杂。女人什么时候都没有男人复杂。”成雁判断说。

“那可不一定,我就不是那么复杂。”

“你?你不是复杂,而是深刻。现在的社会,谁还考虑出世入世的问题呢?只需闷头挣钱就行了。”成雁说。

“别说这个了,我自己都觉得惭愧。现在的我已经不考虑那些问题了,我现在的生活是一种堕落。”任凭叹息着说。

“别自寻烦恼了,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当着处长,坐着轿车,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什么不满足呢?生活总是给你笑脸。哪像我啊,我觉得生活就像一个负心汉。”成雁说前一句的时候,语调激昂,后一句话突然变得暗淡起来。

“生活是个负心汉不要紧,只要丈夫不是负心汉就行。”任凭随口说。

“丈夫?我已经没有丈夫了。”成雁伤感地说。

“怎么回事?”任凭张着眼问。

“离了。”成雁说着,闭上了眼睛。

“喔……”任凭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离了就意味着是独身女人、自由女人。那么她邀请自己吃饭就意味着……

“很吃惊吗?我刚开始也很吃惊,在发现他有外遇的时候。我是一个很相信生活的人,相信只要自己真诚,生活就会给以真诚的回报。但是我错了,我的热脸却碰上个冷屁股。我们结婚的以后,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但两年后有了孩子情况就变了。平时我对他是非常相信的,什么事全是他当家,每月我发了工资后全部交给他,由他来掌管,他说怎么花就怎么花。谁知道我太傻了,傻到拿自己挣的血汗钱让他去养女人!”成雁说着愤愤地将拳头砸在桌面上,桌子上的东西又是一阵震动。

“后来怎么样呢?”任凭忍不住问。

“后来,后来我就提出了离婚,因为我受不了这种打击。当然这样一来正中他的下怀,很快我们就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我要,孩子是我的命根子,没有了她我就没办法活下去了。房子按评估价一人一半,我住了我就找他一半钱。我没有积蓄,离婚前的钱基本上被他混干了。我东挪西借凑够了几万块钱一把手交给他,父母、亲戚朋友都让我借遍了,至今还欠一身债。很多人都说我傻,是他伤害了我,干吗对他那么客气,还给他钱,不让他赔偿就不错了。我这人就是这样,总是对自己很苛刻,对别人很宽容,对自己的负心人也是这样。”成雁说着停了停,呷了一口酒。

“这种人也太不像话了。”任凭插话说。

“婚姻对一个女人来说就是生活的全部,婚姻的失败就标志着生活的失败。我这辈子是个失败者。”成雁感叹说。

“这不对吧?婚姻之外,还有工作,还有事业。”任凭不以为然。

“你不了解女人,一个女人总是把家庭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相信大多数女人和我的看法是一致的。女人是母性的,母性的动物总是喜欢守巢,生物界很多这样的例子,像鸡抱窝、牛舔犊等等都是。虽然有时候我们也提倡女权主义,但是总摆脱不了这样的一种情结。我想这是固有的天性。即使有工作,那种工作也是为了家庭的。”成雁判断说。

“记得你曾经强烈地反对过男人中心论。”任凭说想起了第一天上班去买手机的时候,成雁在汽车上慷慨激昂的议论。

“也许那是一个女人的自尊心在作怪吧。”成雁说,“弱者总是在强大的对手面前尽量表现自己的刚强的一面,除非在她被彻底击败以后。”

“你已经被彻底击败了吗?恐怕没那么悲观吧?”任凭鼓励她说。

“哎,彻底被击败了,我也不想再抗争了。在这个男权社会里,受伤的总是女人。”成雁叹息说。

“你不就是遇到一些骚扰吗?勇敢地面对不就行了吗?我告诉你,男人其实很虚弱,特别是心理。你在他有肮脏的行动的时候,大声地斥责他,他反而害怕了。要知道,荣誉对一个当官的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任凭劝她说。

“这个我知道。我的错误在于第一次太软弱,采取了逃避的办法。后来就不得不一直退却,以至于发展到现在的溃不成军的状况。”

“第一次?他姓裴的已经对你好多次了吗?”任凭激愤地说。

“他姓裴的没有沾到什么便宜,他也是有所顾忌的。我不是指现在,我是说我参加工作的时候。实际上我已经换了四个工作单位了,全是因为这些恶心事。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太单纯了,总经理让我晚上到他办公室加班,我没多想就留下了,这个人平时很正统,道貌岸然的,他老婆也是那么个单位的,谁知道……他将门一关,就像狼一样扑了过来……我真是说不出口,这事我跟谁都没说过,包括跟我父母。”成雁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结果呢?他把你强暴了?”任凭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算了吧。”成雁欲言又止。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是不会给任何人讲的。”成雁越是不说,任凭越是觉得好,好像男人都有对女人的窥视癖。

“结果……说就说吧,反正我也无所谓了。结果他就将我按到了床上,他用手扯我的裤子,我拼命反抗,我的裤子都扯烂了。他看实在不能得逞,就死死地压在我身上。嘴胡乱在我脸上噌,没多久他就不行了,像死猪一样,我翻过身来给他两耳光,推开门跑了。”成雁讲述着,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你也没有告发他吗?”任凭追问道。

“没有。那时候刚参加工作,年龄也小,脸皮太薄了,总想到丢人。后来觉得一天也不想在那单位干了,就不辞而别了。那时候我的想法很单纯,想着凭着大专毕业的文凭,到哪儿不能找个工作,星期天就到人才交流市场去转,谁知找工作太难了,有人说比找婆家都难,我是信了。一连转了四五个星期,总算找到了一个公司,是做房地产的,需要一个办公室秘书,我是学中文的,写个小东西还是得心应手的,人际关系、各种应酬也不在话下。所以他们就录用了我。在那里干了三年,总经理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对我很不错。我正感到幸运,老头突然去世了。又换了一位三十多岁的总经理是个色魔,很快就发现我是个好猎物。我不从,他就开除了我,私营公司说让谁走谁就得走。后来我见了原来的同事,他们都说我走得对,说总算跳出火坑了,后来有几个姐妹都让那个恶魔糟踏了。但是好在是那几个姐妹联名将哪恶魔告到公安局,那家伙在公安局蹲了七八天,总算受到了一点惩罚。但不知怎么后来又出来了。”成雁不平地说。

“那不稀罕。有钱,买出来了呗。那第三个单位呢?是咋回事?”任凭又问。

“从那家房地产公司出来后,我又开始找工作了。我成了劳务市场、人才市场中的常客,笔试、面试、试用,也不知折腾了多少次,总算又找到了一个工作,做打字员。这是一家做通讯器材的公司,生意可以,效益也不错,所以我的收入也可以。但这时候我的婚姻破裂了,从经济上和感情上都陷入了困境。总经理知道了我的情况,很同情我,给了我很多帮助。当时这位总经理有三十多岁,比我大不了几岁,人长得也很潇洒,说实在的我对他印象不错。有一天晚上他请我吃饭,他喝醉了,竟然说:“你做我的情人吧,我很喜欢你。’我气得脸都青了,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我二话没说转身就走,以后再也没去那个单位。”

任凭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为什么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有姿色的的女人在这个社会中总是男人追逐的对象?她如果不去忍让,不去就范就面临着生存危机?男人太可怕了,也太可恶了。他想起了家乡的狗,一条母狗在发情的时候后面总是跟着一群公狗,有时那些公狗为了争夺性伙伴互相咬得头破血流。难道雄性都是那么不顾廉耻地去追逐雌性吗?作为高级动物的人也摆脱不了这种劣根性吗?或许人较之动物更加强烈,只是人这种动物有思想,从而将这种行为变得更加隐讳了吧?

“我觉得我被这个社会抛弃了,这个社会没有我的生存空间,真不如一死了之。”成雁茫然地说。

“你太悲观了。你为什么不主动去出击呢?至于在男女关系的观念上也应该放开一点,不能太拘谨了。”任凭没话找话地说,他说出的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你是说让我就范,做他们的性奴隶?我做不来。那样我宁愿死。”成雁的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

“那你还可以再婚,重新组建一个家庭。”任凭继续说。

“再婚?哈哈哈!”她冷笑道,“对婚姻我已经绝望了。离异以后亲戚朋友给我介绍的对象不下一打,谈的也有四五个。但是又怎么样呢?不是赤裸裸地直奔主体,就是给你讲一大堆条件,让你服从。更有甚者还向我提出婚后不能干涉他的性生活,真让人恶心!婚姻纯粹是为男人的服务的工具。”

“难道男人都这样坏吗?”任凭故意问。

“也许有好的吧。但是好的都已经结婚了。”成雁意味深长地看着任凭,她的眼里分明有一种期待。任凭忽然发现这个女人有一种冷艳、凄婉的美。他站起来走向她,去拥抱她,边拥抱边说:“我能给你带来一点安慰吗?”她没有说话,泪水顺着双颊流淌,弄湿了他的白色的衬衫。

桌子上的热菜已经凉了,有一道叫羊肉堡的的菜上面还强了一层皮。成雁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将任凭推开,叫服务员进来结账。任凭自然不让她来付钱,两个人的钱都递过去的时候,服务员接了任凭的。

外面的雨下得大了,地上已经有了积水,雨点落在积水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树上的水滴下来,落在水中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形成一个个大大的水泡。街上的汽车好像故意逞强,飞快地在水中驶过,所过之处,两边溅起扇形的水花,吓得骑自行车的人远远地躲避。他们二人站在门口,成雁手中的鸡冠花在风雨中摇曳着,雨滴打到它的叶子上,形成水珠后又滑落到花下的土壤里。一种惆怅的思绪突然像蜘蛛一样爬上了任凭的心头。

任凭直接去了单位。这时还不到上班时间,他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假寐,脑子里乱乱的。迷迷糊糊到了三点,电话就响了。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号码,马上知道是连局长打电话找他,他赶忙拾起了话筒。

连局长让他过去一趟。

他简单地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匆匆赶到连局长的办公室。刚上班,他的办公室里就等了几个人。连局长让任凭到里屋去谈,任凭跟着他走进里屋,他示意任凭将门关上,然后埋进那巨大的单人皮沙发里。任凭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他们中间隔一个桔红色的茶几。连局长双手捧着一只不锈钢保温茶杯,语重心长地说:“任凭啊,有些事我得提醒你注意,毕竟你还年轻。”

“局长,是不是我工作上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尽管指出来,我一定改正。”任凭谦恭地说。

“不是工作上的事。是生活作风上的事。”连局长慢慢地说,眼睛看着手中那只转动着的杯子。

“生活作风上?生活作风上我很注意,一般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任凭以为连局长可能说自己去娱乐场所的事,像连局长这样五十多岁的人肯定对这些事有成见。

“不是这方面的事,这方面倒没什么,年轻人玩一玩,只要保险一点就可以了。可是,身边的工作人员,千万注意要保持距离。你还年轻,经过的事少,过去因为这种事栽跟头的人多了。”连局长慢悠悠地说。

是这事!肯定是恶人先告状了。任凭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这个机关,卑鄙的小人躲在暗地里向你放冷箭,让你猝不及防。

“连局长,是不是有人告我的黑状了?我可以以我的人格担保,我绝对是清白的。倒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转移视线,才将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太卑鄙了!”任凭直起腰,打着手势大声分辩着。

“你坐好,别冲动。”连局长腾出一只手,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你先回去吧,不要因为今天的事影响工作啊!作为组织上,找你谈一谈是出于对你的爱护,绝对不是和你过不去,这一点你要明白。”

任凭气冲冲地走了。他回到办公室,却怎么也坐不住。只好站起来来回地踱着步,其间有两个办事的人进来,也被他没好气地打发走了。他真想去找那个姓裴的,但是又一想还是算了。即使去找他他也不会承认,反倒落得自己被动。这种事谁去证明呢?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啊!

办公室实在待不住,干脆下了楼,大踏步地向街上走去。任凭多年来养成一种习惯,那就是生气的时候游走,走得越远越好,他和乔静生气以后就是这样。这时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湿的水气。他胡乱地搭上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到哪?”任凭听到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随口答道:“随便。”

“随便?”她吃惊地向后座上看,“原来是你!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是荆棘。她先认出了任凭,接着任凭也认出了她。她今天穿着一件长袖花格子连衣裙,显得小巧玲珑,胸前带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十字架。

“相逢何必曾相识。”任凭接着道。

“我开出租一年多,还是第一次碰到像你这样的乘客。漫无目的,只是坐车兜风,你们公务员真是潇洒啊。”荆棘说。

“生气了,散散心。”任凭简洁地说。

“那就更潇洒了。能达到这个境界,也是超凡脱俗了。”荆棘不无恭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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