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肉包子很快塞到齐开阳手里,虽有些凉了,他还是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一边含糊不清地称谢。刚吃了只山鸡,手中十个包子实在吃不完,又要装作饿极
了之态,促狭心起,囫囵塞了五个到柳霜绫手中,还不停地催促饿坏了,赶紧吃。
柳霜绫原本就辟谷,今日破例吃了只山鸡,哪里还吃得下?为免露出破绽,只得
小口小口地啃着,趁着人不注意,狠狠地在齐开阳腰际拧了一下啊。
「小哥从哪里来呀?」
「我们姐弟四处游玩,前日到了定山,见此地风景独特就进山一行,不想迷
了方向,还请老乡指条道路。」齐开阳嘴角抽动,腰际还热辣辣地发疼。
「啊?那可不成,这山里啊可不像走官道,你们可走不了。」领头的男子摆
了摆手,道:「这样吧,小哥若不嫌弃我们粗鲁无礼,要不往我们村寨里歇脚,
这再往前走到明日傍晚就到了。过十五日我们寨子里还要去定山赶圩,到时候你
再和我们一路出山。」
「啊哟,那可太谢谢大哥了。」齐开阳连连拱手,问道:「敢问大哥是哪座
村寨人士?」
「安村。」
车队的尽头还有一辆马车,原木为骨,兽皮覆顶,两侧各开了扇小窗,齐开
阳与柳霜绫被请上了车。掀开车帘,车里还坐了四名女子。三名是安村的乡民,
都腆着肚子,肚皮圆圆,看上去不久就要临盆。还有一人坐在角落,看装扮倒和
柳霜绫相似,不是山里人家。外头的声音早传了进来,那三名安村女子对两人很
是热络,腾出位置让他们坐在一处,还笑眯眯地暧昧对视,相互间嘻嘻而笑。坐
在角落的女子容貌普通,但两颊间也有灵气流动,柳霜绫与她都是一愕,各带戒
心,只点了点头。
车队行至夜晚抵达一处山谷停了下来。这处山谷略带灵气,更有条小溪流过。
乡民们男子打柴扎帐篷,女子则在溪边浣洗食物,准备晚膳。齐开阳与柳霜绫下
了车架,柳霜绫道:「我去那边帮忙。」
「你还会做这些?」
「不会,又没多难,很稀奇么?」
柳霜绫向小溪而去,想要帮那些妇人的忙。领头的乡民正扛着一大捆干柴,
指挥族人架设篝火,齐开阳上前抱起捆干柴,帮着堆放在篝火旁。
「小哥可是客人,怎么能做这些糙活计,一旁等着就是了。」
「客随主便,入乡随俗,哪有什么糙不糙的。大哥照料我姐弟,我姐弟也该
动手帮忙才是。」
「哈,那就随小哥了。对了,我叫巴山,小哥怎么称呼?」
「巴大哥,我叫齐开阳。」
「原来是齐小哥,来来来,今日是我们族中白月节,齐小哥一定多喝几杯水
酒。」
「却之不恭。」
安村的乡民富庶祥和,还保留着大山里人的淳朴直接,齐开阳暂看不出什么
异样。不多时日落月升,篝火点燃,熊熊火光直冲霄汉,妇女们也将食物整治完
毕。火上架起一只大锅,烧开了水正煮着一大锅羊汤。羊头则被切下,巴山带着
族人们焚香祭天。待祭礼完毕,乡民们一声欢呼,团团坐于篝火边,等待羊汤还
有火边烤架上的兽肉熟透。
齐开阳与柳霜绫在客位上坐了,那同为修士的女子却借口换衣,还未前来。
「安村村民都有钱的很,生活富足,她们说是佛祖庇佑,自然丰衣足食,子
孙有成。」柳霜绫悄声说着,又朝马车挑了挑媚目,道:「那个女修也和我们一
样,在大山里迷了路被乡民们收留。我刚才试了试,她的修为恐怕不在我之下,
戒心很重,不愿与我多说。待会儿她来了以后,若有机会再探一探。」
「这一小会儿就探听那么多事情?女人果然话都多。跟你的戒心一样重?」
「我在帮你的忙嗳,嫌我话多,你自己问去。」
「嘿嘿,是我话多,多谢柳仙子啦,来,敬你一杯。」
十余坛美酒打开,乡间自酿的水酒算不得好,但五谷的清香四溢,加上乡民
们围着火堆饮食之间不时纵声歌唱,气氛甚是热烈。齐开阳举着酒杯四顾,见乡
民们互相祝祈,分享食物,唯独水酒各饮各的,不知是什么风俗,齐开阳不好造
次。乡民们淳朴好客,待那同行的女修来了,便依次捧着美食前来,很快将三人
面前摆得满满当当。巴山来时,齐开阳忍不住端着酒碗道:「素未谋面,得巴大
哥热情款待,小弟……」
「齐小哥莫慌,今日这酒别乱敬人,还不是时候,若有人来敬酒,也看清楚
了再答应。」巴山嘴角朝柳霜绫呶了呶,便笑哈哈地走了。
「这什么风俗?」
「不知道啊,看看再说。」
女修乜了二人一眼,冷冷的一言不发,齐开阳却觉女修一瞥之间,普普通通
的容貌下目光甚是灵动。
酒过三巡,欢声更烈。有六名男乡民举着酒碗向女乡民靠去,有些大大方方,
一副舍我其谁的气势,有两个少年则面红过耳。被敬酒的女乡民都不是孕妇,其
中三人摆手不接,三人羞羞答答地应了,也举起酒碗来,自己小嘬一口,与男乡
民换了酒碗后再一饮而尽。
顿时暧昧的笑声响起,互饮酒碗的男女结成一对,在篝火边跳起舞来。那巴
山也给女乡民中最是漂亮的一位递上酒碗,两人间似是早有心意,女乡民与他喝
过酒,两人挽着手来到篝火边。
「原来喝酒是答应求偶?」齐开阳着实给吓了一跳。这时还有两个少女乡民,
一先一后跑来齐开阳身前,大喇喇地举碗相邀。齐开阳连连摆手,闹了个大红脸。
少女连酒带碗摔在地上,倒不多做纠缠,只气呼呼地走了。
「很受欢迎嘛,怎不应了她们?反正还得呆上半个月,有两个小娘子相陪,
有什么不好?」柳霜绫冷冰冰地道。
「我不喜欢。」齐开阳讷讷道:「不过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
柳霜绫猜到他是想借少女之口多探听些消息,心下却觉郁闷,暗怪自己多嘴。
「咚咚咚……」鼓点之声极富节奏地响起,篝火边成双成对舞动的男女,原
本离着一人的距离,男的大幅度左右摇动肩膀展现雄姿,女的则微微扭着腰,显
得多情而羞涩。在鼓点的催促之下,男女之间一步步靠近,将至贴面时又各自一
个侧身交错而过,背对着背,各迈右腿向着同一个方向转着圈圈。巴山身形高大,
女伴也有几分颜色,很快其余几对就识趣地退在一边,将篝火旁最显眼的位置让
给巴山与女伴。
鼓声苍凉,原本咚的一声直至余音将绝,才会再度落棰。此刻一棰紧似一棰,
似在催促同舞的男女。他们也在鼓声之中越靠越近,直至臀股紧紧交贴在一起厮
磨。乡民们大声欢呼,纷纷举起酒碗豪饮起来。
齐开阳面红过耳,柳霜绫幻了容看不出脸色,但双目也不由躲闪。那女修锁
着眉啐了一口,见两人一同向她看来,气鼓鼓道:「看什么看?小心长针眼!」
鼓声再度急促,棰棰如心跳一样仅有少许间隔。相舞的男女一同转过身来面
面相对,双双左膝跪地右腿弯折踏稳,两条右腿相互贴着向前滑行,直把右膝顶
在对方胯间。此时两人一同横过右肩一连三撞,换过左肩又是一连三撞,右腿才
又缓缓后退。来回几轮,那鼓声已密如暴雨,刺激舞蹈的男女面上露出亢奋的血
色,舞姿也更加热情奔放。领舞的巴山搂着女伴的腰肢,女伴则环着他的脖颈,
两人团团旋转,绕着篝火转着圈。
火光在黑夜中分外晃眼,鼓点声中相舞的男女动作已近癫狂。巴山喘着粗气,
女伴已将身体完全交给了他,随着他的旋转双足腾空,腰肢舒展,整个人都被甩
得横飞在空中绕圈飞舞,纷飞的裙摆像盛开的黑花。随着篝火旁的朵朵黑花全都
盛开,那鼓声音量变小,却像雨打珠帘,淅淅沥沥,最后咚地一声大响!巴山旋
转的动作骤然停下,女伴借着空中飞旋右腿一抬盘上他的腰际,随后左腿也卷了
上来勾紧臀部下方。巴山气喘如牛,高大的身体波浪一般扭动,女伴也随着他的
姿势一同上下起伏,舞姿已变作最原始的激情。
齐开阳与柳霜绫不敢再看下去,见这些乡民都已喝得酒意上头正对着相舞的
男女大声欢呼,便起身悄悄离去。
「你看见没有,那些有身孕的女子都在大口地喝酒。」柳霜绫心如小鹿乱撞,
急忙寻了个话题,身后热情又放荡的欢呼与笑声惹人心烦气躁,女郎不愿久呆,
遂顺着山道走去。
「我听说凡人女子怀有身孕时若是喝酒极易小产?这就是咄咄怪事。」齐开
阳掰着手指头,道:「难道大山部族里的女子身体强健,不惧这些?」
「不知道呀,我看……」
「柳霜绫!」
两人正窃窃私语,身后忽然一声女子娇音,柳霜绫被叫破名字,豁然回身,
见那女修正立在星光之下,冷冷地看着两人。
「你认得我?」
「冰魂雪魄,坎震之英。就算你藏了面貌,柳家除了柳霜绫以外再没个像样
的,你不是谁是?」
方才不过借在溪边帮忙之机随手试了试就被叫破功法,柳霜绫暗暗诧异,倒
佩服这女修见识广博。当下虽惊不乱,嫣然一笑,道:「你找我有事?」
「你若不是柳霜绫,现下已经死了!」女修指了指齐开阳,道:「他是谁?」
「姐姐好像见多识广嘛,我叫齐开阳,姐姐听说过没有?」齐开阳见大家素
不相识,这女修就一副颐气指使,咄咄逼人的模样,心下十分不耐,忍不住讥讽
道。
那女修不置可否,向柳霜绫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游山玩水,信步至此,既蒙山民相邀,就往安村一行,怎么啦?」
「你说我信不信?」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相干。」女修踱步上前,面色倒是一缓,道:「柳霜绫,你名声不错,良
言奉劝你一句,前方或有血光之灾,你自恃修为高也难抵敌,还是莫要沾染为好。」
「哦?」柳霜绫媚目一眯,道:「这就是你说的相干?原本倒没想过,经你
这一说,我偏要去看看。」
「世上良善已不多,何苦枉送性命。」女修拂了拂衣袖,翩然转身,道:
「良言难劝该死鬼。」
「姐姐留步,既言有血光之灾,姐姐想必知道些内情,可否提点一二?我们
也好小心些。」柳霜绫提步跟在她身后,道:「更免得误了姐姐的事。」
「你们要去便去,老老实实在村落里呆着,莫要乱管闲事。」女修走了两步,
又回过身来道:「言尽于此,还望自重。」
柳霜绫看着女修离去的背影骤然消失在黑夜里,道:「这人的身份不一般。
你看她举手投足,刚才拂袖那一下,贵气逼人,都是平日里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
过来。不过,好像对我们没什么恶意。」
「居高临下,让人讨厌。」齐开阳翻了翻白眼,对那女修甚是敌视,好像唯
恐她又抢了自己的「生意」,让自己无法交差。一时生气,拔腿就想返回乡民的
营地找女修说道清楚,忽又想起刚才热烈的舞蹈,实在不方便回去。
柳霜绫也没有回去的意思。这些乡民性情直接,求偶之后情投意合,大体不
管不顾就要做些羞事,柳霜绫一人呆在旁边都觉浑身不自在,何况还和一个认识
不多日的男子一起。
两人所想相同,黑夜如墨,孤男寡女,心中都觉不妥。在齐开阳少年心中,
明知柳霜绫早已许配人家,但相处数日,骤然要分离却觉颇为不舍。而柳霜绫更
觉自己莫名其妙,原本一时好奇心起,走到此时此刻,不仅鬼使神差地就为他千
般考虑,譬如自己主动就跑去探听消息。今日之前,两人说的话屈指可数,连他
的来历师承都不清楚,更遑论他的生性如何,却同样有不舍之意。难道就因为这
个少年的长相?
柳霜绫悄悄看了齐开阳一眼,见这少年国字脸庞,双眉如剑,薄薄的双唇让
他看起来不仅英俊,还带着坚毅果敢。虽年龄尚幼还没完全张开,已极具阳刚之
气,爱笑的性子又让他极易让人亲近。可光凭一个相貌又全然说不通,修士中的
年轻俊秀她见过许多,就连近年来名声大噪的四公子都有许多往来。但无一人和
这籍籍无名,修为不高的齐开阳一样,让她不由自主地像在泥潭中陷落。自己眼
下的作为,都可说有违妇道。
柳霜绫银牙颤了颤,她虽极不喜被人叫做冯夫人,但为了洛城柳氏仍不得不
低头,她的的确确是冯夫人。
她自幼知书达理,十五岁定亲之时也下定决心,从此成冯氏的贤内助。可叹
苍天弄人,将要嫁作的他冷眼相待,就因为一个可笑的缘由……一腔好心好意,
平白地受人羞辱,柳霜绫心中气苦,暗道:有了夫家又怎地?我偏要任性一回,
偏要和他走这一段路。
「柳仙子?柳仙子?」刚刚想到这里,少年的呼声将她从恼怒的回忆中唤醒
过来。齐开阳见她面含冰霜,不懂她心中所思,想了想难以猜透,只道:「前路
恐不太平,感谢柳仙子助拳,我师命在身,柳仙子不必犯险。改日江湖再会……」
「关你什么事了?这些乡民淳朴善良,我自喜欢呆在这里,若有什么妖邪作
乱也当为他们除去。」柳霜绫余怨不息,但看少年清澈的双目,恍然大悟他是不
愿自己入险境,心中登时升起暖意,音调转柔道:「待此间事了,我还要随你往
师门一行,尝一尝你家大姐烹制的菜肴,你可莫要想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