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并不太平,却从未想过,局势已经紧张到了这个地步。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第
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肩上那份沉重的担子。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颤,低声问道:「真的……这么严重吗?」
孙廷萧走到她面前,重新坐下,神色间带着一丝疲惫。
「前些日子进宫述职议事,朝堂上,关于幽州安禄山部的问题,争论就已经
愈发激烈。朝廷鉴于边患,削他不得,却又不敢再继续投入给他,只能暂时安抚。」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就像养着一条喂不饱的狗,既怕它饿急了反咬一口,
又不敢把它喂得太壮。」
他声音压低了,几乎成了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耳语。
「恐怕四敌入侵还是后面的事,用不了多久,这内部的变乱,就会先起。」
从孙廷萧的主帐中走出来,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苏念晚因帐内炭火而有
些发热的脸颊感到一阵冰凉。她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方才那一番对话却像一块巨
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孙廷萧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内乱将起,四夷叩关。这些从他口中说出的冰
冷词汇,在苏念晚的脑海中,却化作了一幅幅具体而鲜活的惨烈画面。她的思绪
不由得回到了十年前的银州,那场突如其来的党项叛乱,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将那
片富庶的土地变成了人间炼狱。
她见过成群结队的百姓拖家带口,在漫天风沙中哭喊着逃离家园,脸上写满
了绝望与茫然;她见过伤兵营里,那些断手断脚的年轻士兵,在没有麻药的情况
下被生生锯掉肢体,发出的惨嚎声能撕裂人的肝胆;她也曾亲手从死人堆里,将
那个身中数箭、只剩半口气的孙廷萧背回来。那仅仅是一场局部地区的叛乱,就
足以让陕北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如果真如孙廷萧所言,各地变乱蜂起,外
敌四面入侵,那这天下,又将是何等的人间地狱?
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她在一名亲兵的引领下,穿过操练的兵士和林立的营
帐,往鹿清彤处理公务的营帐走去。还未走近,就听到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女子声
音从帐内传出,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苏念晚示意亲兵停下,自己悄然走近,掀开帐帘一角向内望去。
只见帐内数十名穿着统一制式文吏服的年轻人或坐或站,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前方一人的讲解。而在他们面前,身着一身利落劲装的鹿清彤正站在一块巨大的
木板前,木板上用炭笔画着简易的行军阵图和各种标记。
她没有在讲圣贤文章,也没有在讲诗词歌赋。
「……战时瞬息万变,一旦我军某一部遭到重创,建制被打散,兵力大量减
员,活着的书吏必须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鹿清彤的声音冷静而清晰,「首先,
就地组织残兵,以伍长、什长等低阶军官为核心,迅速收拢幸存的弟兄,清点人
数与兵刃,重新编队,哪怕只能凑齐一个残缺的百人队,也决不能让他们成为一
盘散沙,这是稳住军心的第一步。」
她用木棍敲了敲木板上的一个红色标记:「其次,安葬战友。战事紧急,无
法一一收殓。当以十人为一坑,或百人为一塚,挖设集体墓葬。但每个人的姓名、
籍贯、所属部队,必须由书吏一一核对记录在册,决不可遗漏!这是我们对死去
的弟兄,最后的交代。」
「最后,安置伤兵。」鹿清彤的目光扫过众人,「按伤势轻重分级,重伤无
法移动者,就地搭建临时营地等待后方医官;轻伤者,包扎后编入辅兵营,负责
押运粮草、修补器械。所有伤兵的姓名、伤情、初步处置方法,同样要详细记录。
这份名册,将是军医接手救治和战后抚恤的唯一依据。」
这些血淋淋的战时章程,是她花了无数个夜晚,研究分析那份堆积如山的西
南之战的往来公文、伤亡报告,又结合后来与孙廷萧无数次推演交流后,才总结
出的一套最务实、也最残酷的战场准则。
苏念晚静静地站在帐外,寒风吹拂着她的鬓发,她却丝毫未觉。她看着帐内
那个神情专注、光芒四射的女子,心中那份因天下大势而起的沉重,忽然被一种
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她终于明白,当年那个战场上不知死活的孙廷萧为何忽
然很有了几分活着的意趣,他获得的不是一只金丝雀,而是能和他并肩作战的妙
人。
鹿清彤讲完最后一节,挥手让书吏们散去温习,这才注意到站在帐门口,静
静看着自己的苏念晚。她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笑意,迎了上去。
「苏姐姐,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我也是刚到,看状元娘子讲得投入,不忍打扰。」苏念晚的目光中带着欣
赏与一丝复杂的感慨,「你讲的这些,比太医院里那些纸上谈兵的方子,可要有
用多了。」
两人没有过多的客套,经过早晨那一番诊脉与短暂的交心,彼此间已经生出
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亲近。她们就在这临时的讲堂里,寻了两张矮凳随意坐下,仿
佛多年未见的好友。炭盆里的火已经有些弱了,鹿清彤随手拿起火钳拨了拨,让
火光重新旺盛起来。
「将军的身体还好吧?」鹿清彤先开了口,问得直接。
「给他诊过脉了。」苏念晚点点头,神色坦然,「他的身体,比军中九成九
的兵士都要好,壮得像头牛,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鹿清彤却从那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只有她们两
人才懂的亲密与熟稔。她没有追问,只是顺着话头往下说:「既然苏姐姐都说他
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苏念晚看着她,话锋一转,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我这次来,
除了奉旨为将军复诊,也带了院里几位擅长金疮和跌打损伤的医官。正好,可以
让军营里那些有顽疾旧伤、军中医官处理不好的弟兄,都集中起来,让我们瞧一
瞧,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鹿清彤闻言,眼睛顿时一亮。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骁骑军常年征战,
许多老兵身上都带着难以根治的旧伤,一到阴雨天便疼痛难忍,军中医官大多只
会些粗浅的包扎止血,对此束手无策。太医院的医官肯出手,那真是天大的恩惠。
「这……这真是太好了!」她激动得立刻站起身,直接就朝帐外喊道,「来
人!快去传令给各营,让他们立刻将营中身有沉疴旧伤的弟兄都统计上来,带到
这里,请太医们诊治!」
吩咐完,她才回过身,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苏念晚笑了笑,旋即又郑重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