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落在李明山的猜测之中:没有任何追赶的呐喊和脚步声。更多小说 Ltxsfb.com但是李明山忽然有些忧郁了。这个下午李明山隐约预见到一些什么,那些东西没有形状也没有声音,无所不在,很轻,又很沉重。
青年李明山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下午将会改变他的命运。
黄昏到来的时候,李明山收了一个小弟。他的前任小弟刚刚在一个星期前失手了,差让人打死,现在进了少教所。李明山觉得挺窝囊的,他自己自从12岁来到这个城市混,一共跟过三个老大,没让任何一届老大丢过份儿。黄昏的时候,李明山从站前大街经过,看见一个反扒的便衣在广场上转悠,这便衣盯上了一个小男孩,看样子时间不短了,就等他下手了。
李明山经常看到便衣冲上去死命反剪他同行的胳膊,有时候还咣啷套上一副手铐。截至目前,李明山还没有被便衣盯上过,这得益于他在这方面天生的敏锐:还没等便衣盯上他,他已经盯上了便衣。在茫茫人流里,便衣身上总有那么一些地方跟常人不同,无论这不同是如王的不易觉察,李明山都能用敏锐的嗅觉捕捉住他们。有的时候,他觉得便衣身上是有气味的。
被盯上的男孩显然是个生手,也许一次都没干过呢,李明山觉得他要是这样就被反剪起来押走,挺亏的。他走到男孩身边,用身子撞他一下,说:“小X孩,跟我走吧,你已经被盯上了。”
男孩惊慌失措地四处看起来,白着一张脏脸,尾随李小凡离开车站广场。
这个晚上由于收了小弟而显得很隆重,除了几个像模像样的菜,还有一瓶酒使两个男孩的晚饭充满某种欣欣向荣的意味。李小凡强迫小弟也喝了一小杯,在他被呛得发出一阵激烈咳嗽之后,李明山告诉他:“靠!我12岁的时候就一次能喝一瓶老白干了,看你这个熊样。”
17岁的小弟球球用崇敬的眼神看着李明山,向他表露这样一层意思: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小弟。他们坐着小马扎,就着一张由一块木板四根短木棍钉起来的小桌子吃菜喝酒,还说了很多话。
李明山告诉球球:“嗨!老子今天下午在商业街看到一个女的。”
球球虽然年纪小,但也很感兴趣这个话题,说:“女的?什么样?漂亮吗?”
李明山说:“漂亮,像我妈似的,我妈年轻时候也这么漂亮。”
球球说:“她现在呢?”
李明山说:“谁知道呢,老子7岁时候她就离家出走了,我一直在找她呢。”
球球说:“大哥,你肯定能找到你妈,我就找不到了,我妈喝药死了。”
李明山又忧伤起来,他隐约觉得这忧伤的心境跟下午在商业街上遇到的那女的有关,但那会是什么关系呢?他的直觉只向他提供了这样一个信息,就不再有别的内容了。为了这直觉背后不可知的其他内容,李明山决定第二天还到商业街去,连着去五天,要是五天里都没遇见那女的,就算了。
饭后他们躺在床上。床是一张简单却结实的铁管床,出租房里带的,两米长一米半宽,占去了房间的一半面积,属于这个房间里最气派的一件家具。现在李明山跟球球每人一半地躺着,球球一直说他睡不着觉了,他已经有大半年都没在床上睡觉了,多数时间,他睡在城市的地下通道里,没有保卫巡守的家属楼楼洞里,或干脆就在垃圾桶旁边,等第二天早晨的第一拨垃圾,那些垃圾蕴藏丰富,有时能从里面翻到让他撑个贼饱的饭,都是人家吃剩下的早,馒头或是油条,甚至肉包子。
李明山很宽慰地拍了拍球球的胳膊,说:“好好跟着老子,不会亏待你的。”
事实证明,连去五天商业街是一个估计过足的计划,第二天李明山就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小葛。
商业街上的喧腾委顿了许多,通讯商城门口的临时舞台也拆掉了,地上散落着很多被遗弃的宣传单,让李明山猛然想起,这应该是一个星期一的上午。
李明山的时间概念不是很强,他凭借街上的喧腾程度,来推断某一天是工作日还是休息日。
就在这样一个明显委顿下来的商业街上,李明山竟然如愿以偿地重新见到了昨天那女的,而且更为奇特的是,李明山看到她的时候,她正跟满地宣传单一起站在通讯商城门口,如果让李明山非要猜测一个缘由不可的话,李明山觉得她可能还想来听听昨天那男歌手唱许巍的歌。李明山不敢猜测她站在那里是跟他童名其妙地预见到什么东西有关,那太离谱了,在李明山有限的生命里他还从没预见过什么事情,然后那事情又真的发生了。
可是现在李明山觉得他的生活应该有所变化了,他都22岁了,在去年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是个孩子,但是自从今年收了小弟,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大人当然就要有大人的事情,李明山不相信他这一辈子除了偷,做老大,收小弟,就没别的什么事情了。
当然,现在的他还预料不到以后他的辉煌腾达,权力和金钱都达到登峰造极的人生——自然也少不了“身边美女缠缠绕,今夜挑选和谁睡”的境遇。
用常规来看李明山再次主动靠近小葛这件事,无疑李明山是勇敢的,冒险的,因为他将承担被小葛抓住的后果,这个社会上目前还没有不憎恨小偷的人。22岁的青年李明山可不管这些,他遇到了平生第一次童名其妙的直觉,他决定循着直觉的轨迹,靠近看起来很美并让他想起母亲的女人。
果然,他没有被直觉出卖,在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女的的时候,她也微笑着在迎接他,仿佛她也预感到李明山会再来。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李明山觉得过去这22年他过得太不精彩了,太委屈了。
然而,谁又能说他过去这22年过得很委屈是件坏事呢——这个论断完全可以用这样一套逻辑来推理:假如李明山的父亲没有嗜赌博和酒这两样事情为命,那他就不会对他母亲频频施暴,假如没有施暴这些事情,那他母亲就不会赌气离家出走,假如他母亲没有赌气离家出走,那李明山又怎么会跑出来混呢?假如李明山不出来混,那他就遇不见眼前这个让他喜欢的女人了。
是的,青年李明山断定他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女人,尽管她看起来已经快要30岁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李明山母亲离家出走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年龄,当时也有像他如今这么大的男学生喜欢她。李明山母亲离家出走前在一所镇中学当语文老师,她以她的美丽、端庄、才学,招致很多男教师、男学生、镇上相当一批男人的喜炊,同时也招致很多女教师和镇上相当一批女人的嫉妒。在李明山12岁之前他还没有预见到母亲会离家出走,确切地说,在李明山7岁之前,还没有任何外因足以促使他母亲离家出走。
变故是在李明山9岁那年开始的,那一年镇上一家商店门口突然摆起了一台彩票机,这新鲜的玩意儿和着电视报纸的鼓吹,带着无限诱人的可能,让很多人心里扑腾不已,在这些人里,李明山的父亲首当其冲。
接下来,一件周而复始的事情侵袭了李明山的家庭:显然他父亲一直没有交上狗屎运,失望和希望、希望和失望总是接踵而来,让他父亲的承受力在频繁的大起大落中变得虚弱无比,同时,他拥有的钱财以不可想象的速度流失精光,他开始借钱赌博,这直接引发了他的嗜酒。在醉了又醒醒了又醉的轮回中,他老婆成了他最唾手可得的发泄口。
起先,李明山母亲还可以在夏天穿长袖衬衫、把头发搭下来遮住某个部位,来掩饰那些伤痕,勉强到学校里当她的语文老师,渐渐的这些措施都变得无效起来,人们经常看到她身上脸上带着形状和程度不一的伤痕,在镇街上走过。那些嫉妒她的女人从这些伤痕中寻求到了一种大快人心的平衡,李明山的母亲是个很聪慧的女人,她很容易地从那些眼神里读到了此类内容,这叫她无法在小镇上待下去了。在李明山12岁那年,她成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很不本分,而在李明山看来很勇敢的逃跑者。
母亲留给李明山还有一笔财富。